一座黑漆填金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屋内靠墙壁的大翘头案上,上书“沈桥之神位”五个大字。未有落款,也未曾写上年月日。
霍青毓端坐在铺着银红撒花椅搭的圆凳上,正面对着沈桥的牌位。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杨嬷嬷从小丫头子的手中接过黑漆托盘,战战兢兢地把托盘里头的清炖蟹粉狮子头并一碗切的细细的煮干丝儿布在桌上,又将一碗热腾腾碧莹莹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摆到霍青毓跟前儿,恭恭敬敬地说道:“姑娘,用膳了。”
霍青毓看也不看杨嬷嬷一眼,一边低着头用膳,一边问道:“叫你们查的人,可查到了?”
杨嬷嬷侧眼瞧着霍青毓细嚼慢咽的斯文样子——比她们精心调、教出来的最规矩的女孩子还要叫人赏心悦目,一举一动果然有说不出的矜贵大气,可让人瞧着却打心眼儿里冒凉气。
又想起那日这看似文文弱弱的姑娘一手拎着冯老三出来,小小年纪打死了人非但不惧,还能慢条斯理的当着她们的面儿写了卖身文书,硬按着昏死过去的冯老三在卖身契上按了指头,便若无其事的吩咐院儿里站着的汉子去埋人——若不是临出门前冯老三咳嗦两声还没死透,只怕这会子被扔到乱坟岗上,旁人也是无法子的。
毕竟签了死契的奴才,即便是生死也与旁人无由。
杨嬷嬷可还清清楚楚记着当时这位杀神瞧见冯老三没死,拽着人的头发逼问着“既然没死,你是想我顺手送你去投胎,还是认了这卖身契”那笑容和煦柔声轻问的模样儿,可比十来个高吆喝嗓门儿的汉子都吓人。
甭说是她们这些没见识的妇人,便是自诩见过些世面的冯老三都吓得黄汤尿流,连连点头认了卖身契。
那杀神又在其后吩咐了三件事儿:头一件便是着人将冯老三的卖身契送到衙门里挂了档弄成死契;第二件便是吩咐人给自己立了个牌位,就搁屋里供着;第三件仍是叫冯老三联系把沈桥转卖给他的拐子。要说这头一件和第三件事儿还能叫人明白,可是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立了牌位供着……
杨嬷嬷正暗自腹诽着,陡然感觉到一双幽幽的目光落在脸上。
杨嬷嬷悚然而惊,立刻回过神来,欠着身儿说道:“冯爷……冯老三已经出去打听了,想必今儿就有回信儿的。”
话音儿刚落,只见仍旧穿着那一身褐色绸衫的冯老三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在门外站定,恭恭敬敬的问安道:“姑娘,小的打听着了。”
霍青毓立刻转过头看着冯老三。
黑漆漆的眸子在冯老三身上瞥了一下,冯老三得了示下一般,小心翼翼地挨进门槛儿内,开口说道:“那姚短腿已经带着他那伙人流窜到金陵一带。这一伙人,专门趁着年节庙会时偷拐五六岁的儿女带至他乡,度其容貌,清秀齐整的便送到秦楼楚馆或咱们养瘦马的地方多换些银子。如那等资质丑陋的,便打折了腿脚专在集市上向往来的香客乞讨。端的丧尽天良。不过他们行事机警,做一批买卖换一个地方,所以至今都没被官府抓着。”
冯老三说着,又偷偷瞄了眼女煞神的表情。小声说道:“这一伙人天南海北各地流窜,拐的儿女恐怕自己都数不清。到不一定记得姑娘家乡何处,哪里人士。”
“再者……那一伙人都跟疯狗一样,凶神恶煞,难缠的很。便是寻常,我们也只是从他们手里采买女孩子,都不敢认真打听他们的事儿。生怕被缠上。”反而无处脱身。
冯老三刚把话说完,只听“当”的一声响,却原来是用膳已毕的霍青毓轻轻撂下了碗盏,青花瓷碗落在桌上的声音并不大,无端端地却叫冯老三和一旁立着的杨嬷嬷悬起了心。
有小丫头子捧着清水上前,杨嬷嬷亲自伺候着霍青毓洗手。
洗手毕的霍青毓一边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倘若是疯子,兴许我还怕他三分。你自己也说了,不过是几条疯狗而已。”
冯老三恍然大悟,心说可不是么,你自己就是个疯煞神。煞神对上疯狗岂有落在下风的道理。再转念一想,即便是煞神吃亏了又能如何,他冯老三是被逼着按了卖身死契,难道还真打算当个忠仆不成?
霍青毓黑漆漆的眸子再次落在冯老三的身上。幽深的眸子仿佛将冯老三瞬间看个通透。冯老三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的束手侍立,恭恭敬敬的讨主子的示下。
霍青毓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准备准备,咱们去趟金陵。”
冯老三连忙应是。觑眼瞧着女煞神再没别的吩咐,方蹑手蹑脚的溜了下去。
杨嬷嬷在旁候着,接过小丫头子捧上的热茶摆放在女煞神面前,颇有股“双股战战,浑身发抖”的惧怕。
随着霍青毓轻轻吩咐一句“撤了吧”,杨嬷嬷立刻手脚迅速的撤了杯盘,脚不沾地的走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叫小丫头子给霍青毓关好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