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阳的事上,你有大恩于我。既瞧出了端倪,我就不得不多句嘴。”文茵警惕地看了看在不远处低头立着的宫人,又将声音压了压,“情生非得已,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守得住礼才能守得住卿卿性命,还望公主切记!”
“你放心。”静善默默良久方从牙缝中迸出了三个字,“我与皇兄……都是惜命之人。”
张文茵见她似是开悟一般言辞笃定,悬着的心也总算安下。又安抚了几句便带人离了兴乐殿。又只留得静善一人,靠在阴沉沉的长廊里苦等着七上八下的心倦怠时能略停停脚……
“公公。”静善轻轻唤了一声,却迟迟不见回应,“公公!”
“哎……公主什么吩咐?”
静善狐疑地顺着冯益片刻前盯着发愣的方向瞧去,只见甄依和一个年轻妇人在后院的梧桐树下聊得正欢。她这才想起刚总觉着赵构身旁短了一人,原是甄依……难不成当真是心灰意冷连争都懒怠争了?
“有什么好瞧的?晏贵嫔你又不是头次见了。”静善笑着扶了冯益起身向廊外走去,“倒是和她说话的夫人,不知是哪家的。”
“呦,这老奴可……”
“那是神武军左都统李巍将军的夫人,刚扶得正,头次入宫觐见,长公主不认得也是情理之中。”黑暗中闪进灯下的人影着实是吓了静善主仆一跳,静善这才惊觉廊里红灯高挂衬得外面的黑夜比往常更容易藏住有心之人……
是杨秀。来了钱塘后,杨秀倒是鲜见露面了。她在钱塘城中有私宅,横竖赵构如今用她亲自服侍的地方也有限,无事时她便在宫外自己宅里,倒像是独守家财的朱门遗孤一般。今日她倒是好兴致,竟在宫中留到此时?
静善稳了稳神色,任由她换下曦月,与冯益一左一右伴在自己身侧。
“瞧着公主也坐了有些时辰了,奴婢陪公主去前殿热闹热闹不好吗?”杨秀说完凑到静善耳根轻声笑道:“皇上派我搬救兵来了。”
静善心下了然,不禁莞尔,却又想起张贵妃刚刚的劝诫,脚下的步子陡然沉了起来。
“救什么救,分明身在温柔乡,又不是刀山火海……你刚说与晏贵嫔说话的是神武军左都统的夫人?竟那般年轻?”
“年初刚过门的新妇,能不年轻吗?”杨秀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那李巍都年近花甲的人了,居然还有心力纳这样如花似玉的美妾,当时也没少惹人笑话。谁知这小女子倒有点福气,过门没半年正室就死了,她趁着新宠便被扶了正。如今也算堂堂二品将军夫人了,连大长公主也要高看几分。”
“一品二品的,我只可惜这如花美眷就这样被个风烛残年的老家伙糟践了。不知又是哪家没心肝的爹娘拿女儿换了前程?”
“公主原是不知道?”杨秀讶异地眨了下眼,“李夫人娘家姓罗,其父是永州绵水县县令。”
“那还真是高攀啊。”静善冷笑了笑,“亏他也能找到巴结的门路。”
“他当然找不到,自是有人带劳……”杨秀拿衣袖指了指甄依,“和那位一样,都是高渊的手笔!”
“高家?”
又是高家!
“罗县令的大夫人是高渊一个远房的表姐。而李将军调任御前神武军左都统之前是高渊军中的副将。他来钱塘赴任前,高渊瞧准了机会,塞了一个自己的外甥女给李将军做妾,其意为何公主自然明白。”
“明白,当然明白……”静善掸了掸肩上残落的柳叶,不由地向甄依望去。“献媚于上,笼络于下,高大人做事当真四角齐全。”她顿了顿,忽然转头向冯益,问道:“你是早知道?刚才瞧的可是这位李夫人?”
“不不……老奴从哪儿知道这些个弯弯绕。”他心虚地瞄了一眼杨秀,吞吞吐吐地给静善使了个眼色,“公主您瞧那李夫人身后站着的那个女婢,后院太黑老奴总看不真切,您瞧着像不像是……吴心儿?”
“谁?”这个谁字刚问出来,静善就立即想了起来。那张模模糊糊的白脸和那对闪着精光总在自己裙边游移的细长眼。猛得,她藏在拖地裙下的双足像是被人狠砸了一下,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就是当初和老奴去蓟州接您的。她当初不愿回宫侍候,复了命就仍出宫了,一直也不闻消息。难道是在将军府寻了生计?”
“这也不奇怪……出了宫的侍女也不会旁的本事,不就是去各府邸侍候吗?”杨秀察觉到静善神色有异却不说破,只若无其事地搭着话。
漆黑的夜空像是又被泼上了几层墨,月色也比先时又添了几分清冷,可正殿里的红烛却似越燃越旺了起来——许是宫人又换了一批新烛?
罢了罢了,也许世上没那么多巧合也没那么多转机,可是自己不还是苟活至今吗?
静善抬手轻按在了太阳穴上,停了片刻,缓缓地收回,握在另一只手中端在小腹前,一步步地朝着正殿那团暖得刺眼的红光,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