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唯儿有时心情好,会给他斟酒,还会给他加两个菜。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叫阿努吼他,或是让他回自己的住处吃。
风楚阳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特别是堂堂一国皇子,竟然为了赖几个素菜吃吃,而搜肠刮肚地想一些话来讨她欢心。
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讲,她听。
可是大多数人都知道,三皇子风楚阳,一向惜字如金。
他讲的事里,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几乎是从小时候,记忆都老去了,可是因为要讨她欢心,蹭她的饭,所以连小时候芝麻绿豆的事都想起来了。
说起了游一仙。那是他少年时,第一次喜欢的女人。也不能叫喜欢,是心动,因为那时他年纪小,不知道女人可以妖娆成那样。算起来,似乎是游一仙蛊惑了他。
总之,后来他为了铺开图谋的路,亲自将喜欢的女人送给了父皇。其实他送她走的时候,已经不喜欢她了,甚至还松了口气。后来,他与游一仙仍然暧昧不清,是因为她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当她被打入冷宫后,他就再也没想起过她。
在很久后的这一天,他和另一个女人吃着简单的晚饭,忽然想起她,并且说得很坦白。
后来又说到京都的yin业,他是幕后最大的操纵者。一个令男人鄙夷的行业,但又令男人前仆后继花钱的行业。
钱财滚滚而来,他起先也有所不耻,但拿钱做了许多有利于自己的事后,就开始心安理得。
燕唯儿边吃饭,边听,有时听得连菜都忘了挟。她默不作声,听他讲经历,这一部分,也是她经历的某一部分起因。
再后来,讲到“得此女,得天下”。
他是一个只重江山的人,女人对他而言,无非是一个点缀,甚至,只是一个临时床伴。次日起床,转个身,也就忘记了床伴女子的模样。
可是他竟然听信了术士的话,一心要得到这个女人。从她成亲的前夕,便开始搅局。
最初,费了很大劲才将纤雪枝送进季连府。当时,烧了个客栈,死了好几个人。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件事成功的背后,总是要有牺牲的。自古到今,从来如此。
燕唯儿没打断他,只是听他慢慢道来。有一点,燕唯儿是欣赏的。坏事就是坏事,他不闪闪烁烁,也不会道貌岸然为自己的行为镶金镀银。他也知道有的事不好,但他还是做了,并且做了,他还勇于承认。
这是枭雄的气概。有那么一刻,就连他交代如何设计抓了传说中的韦大小姐,都显得温情脉脉。
他用了某种奇怪的语调来诉说这件事,像是长久的相思,梦里的魔障,又抑或是,那副画卷被复林大师施了法术,才会惑了他的心神。
他盯着那副画,看了三百多天。几乎是一起床,就能见到画上的美人浅笑清灵的风姿,晚上哪怕闭眼,想象的,也是画中人的一颦一笑。
“很好笑吧?”他问燕唯儿,说得好像画中人和眼前的女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燕唯儿抿嘴,淡淡的一句话:“是,你入了魔障。”
风楚阳不置可否,又道:“世事变化总是很大,我以前也没想过,可以和画中人一起同桌吃饭。”
“你应该想到。”燕唯儿不客气地回击他,不怕他不高兴:“你不择手段,要将一个不属于你的女子占为己有,怎么都该想到,这个女子会因为怕死而跟你一桌吃饭。”
“你怕死吗?”风楚阳很困惑。不止一次,她拿着匕首在他面前要死要活,一次次得逞,令他妥协。
“怕。”燕唯儿答得十分坦率。她多么怕死,怕再也见不到季连别诺。
风楚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一个怕死的女人,如何会是这副模样?不卑不亢,随时一副血溅当场的豪气情怀:“可是,你言行不一致。”他说得闷闷的,觉得很想不通。
“你对我有所图,我便可以对你肆无忌惮的威胁。”燕唯儿的声音又脆又亮:“所以总是你输,我赢。”她总结的铿锵有力。
风楚阳恍然大悟,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如此。
“所以,只要你对我没有图谋,我的威胁便对你构不成任何影响。我生,我死,我哭,我笑,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她穿着洁白的素衣,梳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只是一张素洁的小脸。
风楚阳凝视着这张脸,一动不动。他很困惑,这张脸,并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可为什么,绞尽脑汁,却也无法想出还有哪一个人的美可以来和她抗衡?
仿佛,谁都不是这种美。
仿佛,谁的美都不如这种美干净。
仿佛,谁都不配来和她相较高下。她,只是她而已。
芸芸众生,他看见了她。
从此眼里,便只能看见她。
风楚阳心头有种沉甸甸的失落,以前只爱江山的时候,争夺得固然艰险,但不会如此刻般烦恼。
此刻,他是真的被困扰了。直愣愣的,放下碗筷,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门。
临走时,他忘记了要和燕唯儿告别。转身,大踏步消失在燕唯儿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