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浅就这样成了弱势群体中的一员。
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除了依旧没办法使大力的右手——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了。
想出院。
可是医生硬是说要再观察看看,所有接触过她的人,包括医生护士,包括亲戚朋友,都只是一声叹息:可惜了。
她不明白那些人的怜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庄曼为什么一来看她就止不住哭;庄浅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她恢复得很好,只是说话略显艰难,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思维。
可所有人都当她是半傻,不止,而且还半残。
试图解释了几次说不清楚之后,庄浅索性不再吭声了,有人来探望也不反感,就一个人默默地想天想地,因为她觉得,当别人要对你展示同情的时候,你最得体的应对该是坦然接受,并且温柔地说声谢谢,而不是拿捏着可笑的自尊给彼此难堪。
这天,苦兮兮送走了来表爱心的最后一个亲戚之后,庄浅一个人窝在病床上,抱着膝盖继续想昨天没想完的问题:都说男人有了钱就变坏,女人变坏了就有钱,那到底是当个穷酸的好人好,还是做个有钱的变态好?
又说男人有了钱就想找女人,女人没了钱才想找男人,那到底是做个贫穷的光棍好,还是做个牛逼的种马好?
想想都觉得好难下定论,庄浅佩服古往今来的思想家。
乔焱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盘腿抱膝,盯着窗外的一棵老树发呆,脸上表情专注。
她皱眉小声念叨着什么,那模样倒像是在数窗外树上的叶子。
整个人何止瘦了一大圈,这完全都是往回长的样子了。
“嘀咕什么?”他关了门走上前去,庄浅吓了一跳,唰白着脸转过头来,见不是阴魂不散的警察,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笑着叫他,“小焱。”
乔焱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在床沿坐下。
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见她始终从容温婉,乔焱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握着她的肩膀问,“是不是你做的?”
他气极了语气激烈,“就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庄浅偏着脑袋看他,慢慢蹙紧了眉头,肩膀被她捏得很疼。
“你为什么不肯等等我,”乔焱有些丧气地松了手,看着她疼得脸泛白都不吭声,心底酸涩难抑,哑声问,“你为什么要在秦叔叔的军装里缝刀片,他原本可以好的,你原本可以不必落到如今这样的……”
庄浅听明白了他的话,连忙摇头,急得不行,“没、我没有……”
“你还想撒谎!”乔焱红着眼瞪着她,“军装袖口处的缝纫痕迹是新的!军装是你亲手交给勤务兵的,你那天晚上开车去北城山,究竟干了什么!”
乔焱想都不敢想,一想都是胆颤心惊:半月前那场耸人听闻的凶杀案,发生在秦贺云自杀的当天,发生在她出车祸的那天,凶手至今毫无线索,而唯一一个警方紧盯的嫌疑人,在他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声音苦涩,“你一直在心底介怀的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着不介意都是假装的是不是?你其实介意的,你觉得秦叔叔活得痛苦,死得冤枉,你想要替他讨回公道,却不肯诉诸法律,才选择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
法律?
生杀大权交由十二个人来定夺的时候,这就是法律——病态到不亚于任何一种行凶手段。
庄浅面无表情地沉顿了很久,才将语言组织清楚,“我,没有,没有杀人,恶人会,遭天谴。”
天谴?
乔焱冷冷地笑了,差点笑出眼泪来——她现在都学会用这种可笑的话来敷衍他了?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他突然拿出一张照片,狠狠摔在她面前,“那你解释清楚,你留着这张照片干什么?你跟警方说没见过死者萧远山,与他的死没干系,那你留着这张照片干什么?”
照片已经有些泛旧,可以看得出来有多年的历史,上面的十二个人,正是当年参与秦贺云审判的十二名陪审员,现在,那张陈旧的照片上,最角落的一个人头被涂抹掉了。
死者萧远山的人头。
那上面涂抹的痕迹,还是半新的。
“这是我在你出事的车里找到的,”乔焱面无表情,眼睛紧紧盯着她,“现在我只要将这张照片交给警方,立刻就可以推翻你之前的口供,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警察马上就会冲进来,你拿不出有利的不在场证据,光是妨碍司法公正這条就够得你受得!”
庄浅抬起头看他,清瘦的脸蛋上白到惨淡,她乌黑的睫毛奇异地颤了颤,好几秒才有反应,喉咙中发出细弱的声音,“你去,你想,害死我。”
乔焱呼吸一窒,觉得一拳打到棉花上,被里面暗藏的针尖刺痛了心脏。
他握着照片的手开始颤抖。
“你不敢,去?”庄浅声音飘飘然,偏着脑袋瞧他,她刚拆了纱布的手轻轻覆上他颤抖的右手,唇角缓缓扬起明艳的弧度,“你,回去,我们,不是,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