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家长里短,陈洁两口子走了。
被阎副社长那番话,搞得心事重重难以入眠的田文建,干脆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网线,将对陈拥军的“考察”情况,给大洋彼岸的师傅发了份电子邮件。
老爷子不会上网,想收到回信要等到吴晓艳忙完工作才行。不过田文建也不是没有一点都收获,这些天来忙着医院合并重组,收件箱里竟然多出了十几封未读邮件。
有八师兄报平安的信,还附上了几张劫后余生的照片;有吴晓艳的,事倒没什么事,就一大堆常春藤名校哲学课的听课笔记;安晓彬的邮件最多,内容也最丰富,先是痛斥美国人民狗眼看人低,竟然连一家信用卡公司都不受理他的申请,害得他无法用信用卡购买那款只需要18美元的新款手机,无法享受东部八州每月免费打750分钟电话的优惠套餐。不得不花一百多美元购买手机,以及办理那种必须预存话费的业务。
然后就是骂美国人民流氓,说新泽西州通往纽约市的那座大桥原来是双层的,上面那一层叫乔治华盛顿大桥,下面那一层叫马格丽特华盛顿大桥,是为了纪念国母的。为什么上面是国父,下面是国母?这不是耍流氓是什么?
诸如此类的感慨不一而足,看得田大院长啼笑皆非,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甚至还还给他回了一份信,建议他把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等将来发达了再改编成剧本,拍它一部《燕京人在纽约2》。
忙完这一切阎老板打来了电话,内容很简短,一是hiv感染的事情太复杂,卫生系统讳莫如深,他一时半会间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二是乔老将军的追悼会级别很高,有一位政治局常委会去,社里去参加送别仪式的几位老前辈,对此表示无能为力。
去不成了,真去不成了!
就在田大院长心灰意冷之时,突然想起了半个多月前回京的成政委。毕竟乔老将军离休前是总政首长,总政各部肯定会去八宝山给老前辈送别。
这次还真找对人了,成秋芳接到电话后直言不讳的告诉他,明天还真参加老将军的追悼会。得知田文建人已到了京城后,兴奋不已的表示明天一早就来接他,至于能不能带他进去再想办法。
这一夜田文建睡得很晚,但起得却很早。
在酒店周围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一个花店。还好花店不像其他店铺,要到八点后才开门。见人家正在门口装饰两辆婚车,田文建不得不硬着头皮,悄悄的把老板拉到一边。
成秋芳赶到酒店已经是上午八点,还没下车就看到田文建面无表情的站在门边。白衬衫、黑西服、黑皮鞋,再加上手上那买了束由白色马蹄莲、万寿菊、白荷花组成的鲜花,一看就知道他要去参加葬礼。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打个电话?”一身戎装的成秋芳拍了拍他胳膊,一脸关切地表情。
“昨天晚上下的飞机,怕耽误你工作,也就没有给……”
看着他那双黑眼圈,以及充满血丝的双眼,成秋芳就知道他没睡好,不等他说完,就指着轿车说道:“上车再说。”
“恩。”
可能是顾忌到田大院长的感受,成秋芳并没有叫司机,亲自开车来的。轿车刚拐出酒店停车场,她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鲜花,唏嘘长叹道:“生命真短暂啊,半个多月前还站在一起说话,坐在一起吃饭,这一转眼,说走就走了。”
田文建揉了揉眼睛,不无感慨地说道:“是啊,所以我们才要好好珍惜。”
“参加送别仪式的时间、人员,治丧委员会都有明确规定,我们单位是十点半。花我可以帮你带进去,人我真没办法。要知道我们单位也不是每个人都去,这个名额还是我争取来的。”
争取参加追悼会,田文建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想到自己还不是在争取,也就释然了。毕竟龙江空军医院是老将军除了301之外,人生中的最后一站。尽管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没有他的帮助,也就没有龙江空军医院的今天。
田文建掏出根香烟,一声不吭的点上,抽完之后才低声说道:“陈红军可能在里面,你见着他就说我来了。”
“好的,那你就在外面等着。”
成秋芳看了下手表,一边开着车,一边凝重地说道:“hiv感染的事情我知道了,领导说你们瞒着我是对的,可我还是感觉很不是滋味。小田……你们是不是从未把我当成过自己人?”
田文建摁下电动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色,苦笑着说道:“我们是不想连累你。成姐,那件事不但你不知道,甚至连绝大部分师领导都不知道,到现在卫生队上下还蒙在鼓里。”
“听说患者的体液和血液特别容易感染,大家都没事吧?”成秋芳将车停到路边,猛地回过头来,紧盯着他的双眼,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乐教授发现的早,接触患者的人并不多。林医生、护士长、小于和小郑我都检查过了,他们手上和双臂上都没伤口,也没有细微感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我们也不会掉以轻心,等过段时间再抽血检查一次,不然还真有点不放心。”
成秋芳这才松下了一口气,一边发动轿车往八宝山方向继续开去,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些天可担心死我了,生怕大家被感染上。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找个机会回去看看,找你当面问个明白。”
话题多了,这路就短了,刚介绍完空军医院的合并重组情况,轿车便抵达了八宝山革命公墓。这坐由明代护国禅林寺改建成的园林式公墓,因为有国家领导人要来,早已戒备森严。一辆接一辆的黑色轿车,在警备纠察和公安民警的指挥下,流水似地进进出出。
田文建这个无名小卒自然没资格进去,只能静静的坐在车里,眼睁睁的成秋芳捧着鲜花,走进警戒线内的总政队列。时间没到,他们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十点半,成秋芳等人准时走进了大门。过了二十多分钟,才见她飞快地跑了出来。田文建一愣,连忙推开车门迎了上去,急切地问道:“成姐,见着陈红军了没有?”
“见……见……见着了。”
成秋芳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左侧的招待所,气喘吁吁地说道:“他说心意到了就行,如果你非得等的话,就去招待所等会,追悼会完了家属就去那边休息。”
人到了这个位置,丧事已经不是家属说了算了。田大院长点了点头,倍感无奈地说道:“好吧,我去招待所等着。”
“我跟你一起去。”
走进招待所大楼,大厅的装潢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风格,墙上一大幅祖国壮丽山河,一圈褐色的皮沙发,旁边立着两株万年青,土黄色木制的前台,后面那姑娘抬头扫了一眼来人,也不招呼,接着打她的电话。
二人坐在沙发上等了好一会,才见陈红军与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带着三位女眷和两个孩子,默默无声的走了进来。
陈红军在那位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大步迎了上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稍等一下,你跟我进去。”
田文建与成秋芳对视了一眼,连忙重重的点了下头,跟着他们走进了二楼休息室。安顿完女眷和孩子,陈红军和那位男人走了过来,一边示意田文建坐下,一边淡淡地介绍道:“乔伟,首长唯一的孙子。”
节哀的话田文建早就想好了,可面对着他们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深深的鞠了一躬,哽咽着自我介绍道:“田文建,龙江空军医院代院长田文建。”
乔伟微微的点了下头,冷冷地说道:“老爷子走得很平静,在最后的那几天里,见医生还在制订一个个方案,加用好药,他感觉很不安,总是断断续续地说:别麻烦了,把好药留给别人吧,甜瓜那里比我这更要。
临终前他用最后的余力,对医院领导说:请转告组织,后事从简……遗体解剖……另外……攻克爱滋病……谢谢同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