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毓从暗室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斜阳残照,只剩下一抹泣血的红摇摇坠坠的挂在天边。
留守在廊下的红缨迎上前来躬身见礼,神情恭顺地说道:“老太太已在上房摆了晚膳,请姑娘随奴婢来。”
霍青毓淡淡地道了声谢,红缨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受宠若惊的神色,旋即又忍不住地面露疼惜。不晓得向来意气风发不拘小节的七姑娘,究竟受了何等磋磨,才会变成如今这么冷漠自持的模样儿。
一路无话直至上房,霍家几房人口都坐在正堂内,满屋子的老老少少并没有往日的喧嚣热闹,一个个赤红着眼睛面露阴沉的坐着,一旁侍立的丫鬟嬷嬷们也都是屏息凝神。竟连一声咳嗽不闻。
霍青毓脚步从容地迈进了正堂,堂上坐着的梁国公和国公夫人登时站起身来,霍老太君也被丫鬟搀扶着迎了上来。其他人见状,也都立刻起身相迎。
霍青毓伸手搀住了老太太,扶着她的胳膊送到上座坐下。老太太忙拽住霍青毓也让她在身旁坐了。一双手颤抖着抚摸着霍青毓的脸,双目含泪的说道:“我的乖孙儿,你受苦了。”
“还好。”霍青毓反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缓缓说道:“方才我已同那胡菁瑜说好了。附身夺舍一事,她也不是故意的——”
“休要提那妖孽。”老太太恨恨的捶了捶拐杖,“我的孙儿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受了多少苦楚,这妖孽明明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却能以失心为由冒充你的身份安享荣华。可见其心之恶,纵使无意,也绝非无辜。”
“但也罪不至死。”霍青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有替那妖孽说情的一天。一时间倒有些百感交集。“不论怎么说,如今在外人眼中,她才是真正的梁国公府七姑娘。况且她文采斐然,诗传天下,更得士林清流之追捧。如果这个时候,她无缘无故的出了事,我梁国公府必定引来天下注目,倘或有人寻机发难,我们霍家反倒是陷于被动。”
霍青毓一句话引来众人沉思。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兔死狗烹向来都是国朝新立寻常事。霍家一门众将,嫡系亲枝掌握朝中泰半军权,此事早已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本朝高祖皇帝雄才大略知人善任,恢廓大度用人不疑,对一同打下江山的功勋老臣们向少猜忌。再加上登基头几年接连处置了一批矜功自伐谋朝篡位的老臣,使得大家都老实不少。
自高祖驾崩后皇五子刘文继位,改年号为永寿。永寿帝人如其名,是个允文不允武的性子,在治军上的才干稀松平常,于辈分上又算得上是晚辈。平日文武百官于朝堂上议论兵事,永寿帝纸上谈兵说不上话,底气就有些不足。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想要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心腹臣下,本也是寻常事。然朝廷新立,边塞不宁,文官这一脉还好说,军事上且得倚重这帮子老臣戍守边塞以振国威。皇权弱于军权,永寿帝也唯有谨慎从事,多以怀柔之策加以抚慰。
于是在这番既用且防的微妙心思下,君臣之间颇为相得的又过了七八年。至如今边塞安稳,四海臣服,永寿帝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朝廷新旧更迭,士林清流皆对陛下歌功颂德,永寿帝龙椅坐得安稳,想来也能腾出手来收拢军权了。
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梁国公府当然要谨慎从事,以免授人把柄,借机滋事。
想明白了这一节,梁国公率先叹了一声,开口说道:“小七说的很是,俗话说盛世重文乱世重武,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那帮子唇枪舌剑的刀笔吏倒是轻易招惹不得。”
霍老太君冷笑一声,“照你们这么说,那害了我乖孙儿的妖孽非但惩戒不得,我们反倒要供着她了?”
如今是永寿八年,胡菁瑜穿越过来不到半载。这么短的时间内,胡菁瑜的精力被各家赏花会分去大半,还要努力“求得”那些曾被她揍过的闺秀公子们的原谅。每日只有晨昏定省时才能与家人见面,当然不会如前世一般,同梁国公府上上下下建立深厚的感情。
人心肉长,没有前世的同甘共苦休戚相关,也没有福缘深厚的救了大嫂和梁国公府嫡长孙,梁国公府一众人等也并不曾像前世一般对胡菁瑜割舍不下。
不过正如霍青毓所说,孤魂夺舍一事总归是怪力乱神,太过荒谬。倘若传了出去,外人不明真相,只怕会对梁国公府的声誉有所损碍。再被有心人利用,反倒不好。
再者说来,那妖孽也是罪不至死。更何况她还占着七妹霍青毓的身子,总不好让他们亲手对自家骨血下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