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是不能没有他的,可是囡囡,囡囡……
他望着窗外出了神,他也不能没有囡囡啊,更何况,还有小囡……
他已经能想象出小囡的样子了,在睡不着的夜里,他经常想,在不安的睡眠里,他经常梦……
梦里的小囡一点也不黑,白白软软的一团,会趴在他胸口和他玩耍;会用软乎乎的小手拍打着他的脸咯咯地笑;会叫他爸爸,声音软软糯糯的,和她妈妈的声音一样甜;还会撅着粉嘟嘟的小嘴来亲他,只是,每次在他想要屏声静息体会她的小嘴亲在他脸上是什么感觉的时候,梦就会醒……、
醒过来后,便是暗黑的夜色,和身边隔着一拳距离的她…甾…
这一拳的距离,就像一条无法越过的屏障,阻隔在他梦里粉色画面和梦外残酷黑冷之间……
“哇!”一声大哭惊醒了他的臆想,他低头一看,莫忘手上沾着半根面条,指尖已经烫红,想是他刚才一时走神,莫忘把手伸进锅里了……
他赶紧抓住他的手在冷水底下冲洗,而后带着他进房间,找了烫伤药给他擦,待一切做完,牵着莫忘回到厨房时,却发现自己忘了关火,一锅面条水已煮干,面条黏在锅底,一团糊涂…唾…
这糊涂的生活……
他洗了锅,重新开始煮。残璨睵伤
只是,面条煮糊了,可以重煮,人生呢?这糊成一锅粥的人生,再没有机会重新开始……
————————————————————————————
家属招待所。
陶子静静地躺在床上,床头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打电话来的却是严庄,“桃桃?”
“是,妈。”陶子轻声应道。自从她被宁震谦禁了以来,见到严庄的机会也不多,虽然严庄每隔一天都会打电话来,但她的生活重点是照顾莫忘。陶子对她倒也没什么想法,毕竟莫忘是个特殊的孩子。虽和严庄不见面,可陶子明白,很多宁震谦带回来的菜不是部队食堂能做出来的,是严庄亲手烹饪,从前她以为是他回家去拿,后来才想明白,应是他把莫忘送回车上时,宁家的人带给他的。
“桃桃,回家去吧,住招待所不是个事儿,我和你爸马上过来接莫忘,你赶紧回家去。”严庄道。
“妈,不用了,我不是为了莫忘。”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让两位长辈在黑漆漆的雨夜还驱车过来接人,那她也太不像话了,何况,从根本上说,她真不是为了莫忘,是她自己的原因,她心里的结解不开而已……
“桃桃,不管是不是,我和你爸都会过来,你回家去啊!”严庄说完,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当晚,严庄和宁晋平还是冒着大雨过来了。
当严庄来招待所找陶子的时候,陶子发现严庄浑身都淋得湿透。
陶子有点心酸,“妈,何必来接呢?真没有必要。”
严庄伸手摸了摸陶子的脸,几分无奈,几分苦涩,“好孩子,妈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已经够委屈了。”
严庄的手指,曾经是温暖的馨香的味道,是妈妈的味道,而今侵染了雨水的凉,沾着她的皮肤,她感到自己左臂漫起一层细细的疙瘩。
“回家吧,你爸已经把莫忘带上车了,妈送你回去。”严庄拉着她的手。
她扶着门框,没有动,祈求,“妈,我暂时不想回去,下这么大雨,走来走去的也麻烦,我就在这睡了,好吗?”
严庄见她坚持,也无奈了,只好道,“那你自己小心点儿。”
“嗯,我会的。”她点头。
“桃桃,按理妈妈应该照顾你的,是妈妈做得不够好。”严庄的内疚发自肺腑,犹记自己怀宁震谦之时,丈夫疼,婆婆爱,虽然也在部队条件有限,但心理上却是享尽娇宠的。而今,儿媳妇却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挣扎,她疼在心上,却无能为力,虽说陶子口口声声称不是为了莫忘,但莫忘的存在对陶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自己是女人,如何不明白?可是,总不能把莫忘再塞回芊琪肚子里去。唯一能做的只是多做几个菜,以及电话的安慰,可是,每次打电话陶子都不甚欢喜,似乎,对她的电话并不期待……
陶子什么都没有说,她庆幸的是,在上一次宁震谦提出不再让家人送莫忘来部队的时候她提出了反对意见,否则,莫忘的走失就是她的责任,就算宁家不怪她,那也会成为她的十字架……
“妈,我理解,您回去吧,莫忘等着呢。”她木然说。
她理解每一个人,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严庄走了,她重新把自己关进黑暗里,雨声滴滴答答到天明,睡梦里的她也就一直被雨声所侵扰,这一夜,他没有再来找她,军号响起的时候,她被彻底吵醒了。
肚子饿,这是宝宝给她的信号,也只有宝宝,才能让她的心湖泛起温柔的涟漪。
回到家里,他已经出操了,桌上放着一大堆补品和水果,都是严庄带来的吧?他从不出去,部队这里又偏僻,她平时吃的水果和补品应该都是严庄准备的……
卧室里已经被他打扫干净,书整整齐齐归了原位,树哥哥和小鹌鹑的墙贴被他一片一片粘了回去,窗户上的风铃又在随风叮当而响,他那粗糙的手指花了多久的时间把弹壳一颗颗粘回去?唯一不能再复原的,是已经画花的婚纱照,还有阳台上的格桑花……
其实,这样的修复真的有意义吗?
就着昨晚买回的鸡蛋和面条,她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面,喝了一杯牛奶,算是解决了宝宝发出的饥饿信号,刚吃完,宁震谦却进来了,提着小碗叠大碗一串儿的早餐,漆黑的眼睛里闪着惶惑和惊喜的光,“囡囡,你回来了?我还去招待所找你了!”
她只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来,吃早餐!你饿了吗?小囡也该饿了!”他把早餐搁下。
“我已经吃过了。”她发现他的双眼布满红血丝,那一面墙贴,那一串风铃,应该是他一个通宵的成果……心,还是疼了,一缩一缩的,如痉/挛一般。
“是吗?那把这碗燕窝吃了。”他从一长串碗碟里拿出最小的那个碗,给她打开盖子。
陶子一进门就看见桌上严庄新带来的燕窝,上次的才刚吃完。
每次宁震谦总把燕窝在前一天晚上就拿去厨房让厨师做,怕他自己糟糕的厨艺把燕窝给毁了……
他曾很用心地去学过厨艺,就只为陶子怀孕时可以为她调理烹饪,但到现在还是没有学会,这是他人生败笔之一……
陶子默默地坐下吃燕窝,为了孩子。
“囡囡,照片……我今天拿去重洗,格桑花我已经给方池州打电话了,让他路过北京时给我们带一盆来,囡囡,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的,一定可以!”
他如此坚定的语气,陶子真的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是否也感到无力了呢?他,是否也觉得越走越艰难了呢?他是否也害怕坚持不下去了呢?所以,才需要如此坚定的语言和语气来给自己打气?
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燕窝,仿佛亦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忽而笑了,因为看见她脸上渐渐浮起的一抹红晕,这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了吗?
情不自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低声道,“抬头来吃,头发丝掉碗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