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药业很快发表了一篇声明,表示东盛通过层层借钱、循环杠杆强买股权,运作激进,不择手段。公司无法容忍这种敌意收购行为,不欢迎东盛成为第一大股东。
东盛没有对这篇声明作出回应,反倒是证监会的发言人公开表示,市场主体之间收购、被收购的行为属于市场化行为,只要符合相关法律法规的要求,监管部门不会干涉。
有分析认为,证监会的态度间接证明了东盛的举牌资金不存在问题、也不涉及股票内部交易。如今股权之争进入白热化,如果中西药业与东盛的管理层互不妥协,究竟哪一方能够笑到最后,中小股东的态度将起到关键性作用。
不过,也有分析认为,撇去中小股东的态度,德意志投行制定的反并购策略并没有真正启动。
外滩三十四号,高级会议室里灯火通明。
萧淮召集了投行并购部门的全体人员,听听各位下属对于中西药业的“一揽子”防御计划有何看法。
有人提议尽快启动“毒丸计划”,有人则建议中西药业与友好公司签署一致行动条款,反击东盛的连续增资收购。
一时间,人多嘴杂,议论纷纷,却没有定论。
美智子没有参与讨论,只在会后询问萧淮有无倾向性意见。
萧淮说:“你我都查阅过中西药业近几年的内部财务审计报告,知道中西药业借壳上市后新股定价虚高,经营实体本身表现欠佳,被中小股东转让股权也是必然。”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同意采犬毒丸战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恫吓东盛?”
“不是恫吓,是探底。”
“探底?”
萧淮的手指摩挲着会议室桌子上的咖啡杯,过了几秒才开口:“我还在念书时,经常和东盛集团的季董事一起踢足球。你猜猜,我在球赛中担当什么角色?”
美智子猜不出。
萧淮微微地弯起唇:“门将。”
门将,球队的最后一道防线,主要任务是不准敌队的球进入。与此同时,门将没收对方来球的那一刻,便是本方进攻的发起点,往往决定了接下去的反攻节奏。
一个好的门将顶过半支球队。这是足球场上公认的真理。
所以当少年季云翀满场跑来跑去的时候,萧淮气定神闲地待在大后方,似乎对比赛起不了任何推动作用,实际上却可以把全场队员的移动、跑位尽收眼底——只有萧淮知道,什么时候谨慎防守,什么时候大胆进攻,如何靠技术赢得比赛。
美智子跟随萧淮工作多年,默契地问:“你的潜台词是,你已经看出了东盛的弱点?”
萧淮点头:“按照大陆地区的法律规定,东盛发出《要约收购书》之后,在约定的时间期限内,不得卖出已经持有的中西药业的股票。东盛的资金杠杆不止1:10,如果中西药业的股票在约定的时间限期内连续跌停……”
“这将触发东盛的平仓线。”美智子接过话,“东盛及其一致行动人最大的风险就在于连环使用杠杆,用借来的钱强买股份。一旦中西药业砸盘跌停,势必引起对方接二连三的平仓,迫使东盛放弃用远高于股票市值的价格收购中西药业股权。”
也就是说,股权之争,其实是价值之争。
美智子思索会儿,面露担忧:“中西药业持续砸盘跌停,对自身也不利。”
“所以才需要一揽子防御计划。适度的砸盘跌停,可以迫使东盛放慢收购的步伐。但我们真正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寻找善意的收购方,把中西药业的股权交到对方手中。”
“就我所知,国内没有第三方愿意持股中西药业。”
“国内没有,我们可以把眼光放到境外。”
美智子一愣。
萧淮看了看腕表,晚间10点35。
他呷了口咖啡润润嗓子:“今天到此为止吧,明日再议。司机就在地库等着,我绕段路送你回去?”
美智子睨一眼会议桌上的咖啡:“你喝了满满一大杯拿铁,到酒店后睡得着吗?”
事实果然如此。萧淮在下榻的酒店里毫无睡意,反而因为忙了一整晚,饥肠辘辘,不得不开车出去寻找餐馆。
兜了一大圈,商店几乎都停止营业。车子漫无目地向西行驶,迂回辗转,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镇宁路东段,“那年1936”私房菜餐厅的所在地。
萧淮犹豫片刻,解开安全带走下车。
拾级而上,竟看见玻璃窗上赫然贴着招聘启事——“急招主厨,工资面议”。
推门而入,餐厅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店长见有客人进来,也不热情招待,埋着脑袋玩手机。
萧淮找张桌子坐下。服务员慢腾腾地走过来写菜单,磨蹭了好久,才端上来一碗香鲜小馄饨。
萧淮尝一口,叫住服务员:“你们店里的馄饨,味道不太对。”
“我们换厨师了。”
“老板不管?”
“我们也换老板了。”
服务员的意思是老板从关怡换成了林霂,林霂人在国外,完全不知道新来的厨师消极怠工。
萧淮却将这句话理解为林霂不再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他静默片刻,淡声道:“结账吧。”
等待服务员找零钱的这段时间,他看了一眼餐桌牌。牌上印有餐厅的微信公众号、以及“欢迎顾客留下宝贵意见”等字样。
他是何其严谨的一个人,掏出手机写下了反馈意见。只不过在提交顾客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时,他留下了助理leo的中文姓氏和手机号。
不愉快的用餐体验,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第二天晚间,萧淮继续召开部门会议。会议进行到一半时,leo的手机响了。
就坐在萧淮的右侧,当电话接通后,不光leo听得明明白白,萧淮也听得一清二楚。
柔软轻细的女性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回音,仿佛来自宽阔的地方:“您好,请问是霍先生吗?我是‘那年1936’餐厅的老板,看见了您的用餐反馈意见,对此感到十分抱歉。”
一脸莫名,欲否认,手机却突然被萧淮抽走。
讶异地望着老板。
萧淮想解释又打住,抬头看一眼会议室内几十个默不作声的下属,将手机拿到耳旁,从容不迫地开口:“对,是我。”
有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和她两个多月没有说过一句话,相当于七十年不通音信。
七十年,也是她的外婆真心不改、等待他的祖父归来的全部时光。
她能听出来是他么?
电话那端的林霂深深地震惊了。
对方一开口,她就听出来说话者是谁。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萧淮变成了“霍先生”,更奇葩的是——萧淮肯定知道来电人是她,为什么依然自称是“霍先生”?
她吞咽一次缓解喉咙深处的干涩,勉强维持住平静的语气:“霍先生,请问你认识一个叫萧淮的人吗?”
“认识。”
他答得流畅至极,她彻底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仿佛萧淮听见了她心中的腹诽,波澜不惊地唤她:“林霂。”
“啊?”
“你在餐厅员工的心里,是个甩手不管事的糊涂老板。”
“啊!”
“所以,你快点回来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谈不上温柔,甚至还有一点点严厉,醇厚润泽的声线却莫名流露出一种特别的质感,像生气,又像埋怨,以至于光明正大旁听他讲电话的leo都觉得满满的思念快要溢出听筒。
林霂听到那句“糊涂老板”的评价,顿时不开心了,咬住嘴唇小声回答:“我已经回来了,刚下飞机,坐在餐厅里查账呢。”
沉默。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沉默。
再然后,萧淮的手指微微一动,挂断了电话。
他扫一眼在座的各位下属,脸色清明,语气分外淡定:“现在几点?”
恍然意识到什么:“22点……挺晚了。”
萧淮慢条斯理地扣好西服上的扣子,欠身站起来:“大家连续加班辛苦了,今天早点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