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泽对这对母子,自然是极不待见的。
可姜溯救了他。
他在那样冰天雪地里不顾一切跳入池中,将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他的怀抱是那样宽阔温暖,叫姜泽永世不忘。
在这之后,姜泽便开始缠着这个看似沉稳实则内心无比柔软的哥哥。他跟着他一起读书习字,哪怕那些东西他早已学会;也跟着他一同习武,哪怕他根本不喜欢压马步;他们曾经偷偷瞒着父亲母亲们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哪怕他们的母亲并不喜欢对方。
他们是最亲密的兄弟。
是以纵使姜丰终于露出将姜溯培养成下一任帝王的狐狸尾巴,姜泽也仅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不顾母族反对,继续嘚瑟愉快地跟在姜溯身后充当他的小尾巴。
姜溯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将来姜溯要是当了皇帝,他就当个闲散皇族,闲着无事就找姜溯玩。
不管是赞同或者反对,姜溯都曾是十几年里所有人眼中姜国的未来皇帝。
就连姜泽与姜溯本人,也都这般认为。
然而一切都在姜丰死前半个时辰变了。
那日回光返照的姜丰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召集群臣入寝宫。他死死盯着姜溯,一字一顿嘶哑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意图——今日,朕要将皇帝传于姜泽!
彼时姜泽愣了愣,下意识道:“你喊错名字了吧。”老头快醒醒,你想着的是我大哥姜溯!
他没有等到回答。
姜丰驾崩,他就此荒唐地成了姜国的新帝。而姜溯将自己关进殿中,不见任何人。
直到姜泽登基前一日,他才走出寝宫,重新面对姜泽。
姜溯憔悴了很多。比起多日前的意气风发,他整个人都消沉的要命。
那时候的姜泽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很希望将皇位交给姜溯,然如今一月已过,他被朝政搞的焦头烂额而姜溯干脆消沉一月,其余几国虎视眈眈不容儿戏,不得不登基稳固朝堂。
于是他对姜溯说:“我会把皇位还给你的!”莫名其妙抢了别人的东西,还给别人也是理所应当。
他看到姜溯微笑了笑。
姜泽感觉自己的心更难受了,也像是被攥紧了喉咙一样,难以呼吸。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错了。他只能看着姜溯,眸中四散弥漫着委屈神色,驾轻就熟地运用无数次骗过姜溯的小伎俩。
姜溯眼中恍惚了一瞬。他没有动,也没有像以往那般走到姜泽身边,轻轻拥抱安慰他。
很长的沉默后,他缓缓说,“阿泽,我们已经长大了。”他又顿了顿,缓缓说,“你是姜国的皇帝。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们都长大了。
长大,又是何其残酷的两个字?
姜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他又退了一步,伏身跪地,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臣姜溯,拜见陛下!”
姜泽看着青年削瘦的脊背。
三十年前深入骨髓的冰冷仿佛与今日之景重叠在一起。
但他没有像三十年前那样以强硬态度将姜溯拉起,仰着头傻兮兮问他会不会后悔。
既然是梦。
姜泽恍惚间感觉自己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三十年前没能理解的四个字。
“你后悔了。”
翌日风和日丽,正是新帝登基的好日子。
一夜未睡的年轻帝王精神异常饱满,他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群臣动作整齐到不可思议的朝拜。继而将目光扯远悠悠俯瞰天下,而后又收回来,放到了不远处同样垂首跪拜的姜溯身上。
没有比看到这个人更能让他觉得真实了。
——他真的回来了!
他在即将统一天下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时,莫名其妙回到了他一切的起点。
他又见到了某些让他无比厌烦的人。
那些在姜泽脑中早已面容模糊到只剩下满脸褶子符号的,在很多年前就被弄死了的老头子们。他们左眼写着“反”右眼写着“派”,然后自以为隐秘地用这两个字贪婪奸·视他所在的位置。
而他姜泽,为了防止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像一盘散沙般被风一吹便散了,依旧需要沿着上一辈子的脚步再把老路走上一遍,摁死他们。
一切都将重现。
我真是一个伟大的帝王,姜泽想。既然如此,那么犒劳自己这种事情,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同样也再次拥有了这个人。
一切尚未重现。
年轻的帝王在这个时候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姜国历九十三年,帝姜丰驾崩,谥号惠帝。二皇子姜泽继位,改年号元。
万象将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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