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跑了出来,何苦又要回这笼子里。”静善这句倒是有几分真心,问她,也问自己,既有离开的机会,为何还这般举棋不定。
“奴婢这样的人...”墨兰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除了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再不会半点旁的本事..在宫外,能活几天呢?”
“临安城中达官云集,去哪个府上不能求口饭吃。”静善脑海里迅速闪过吴心儿机警的眼神,像是一只恼人的绿蝇煞风景地横冲直撞。
“可奴婢求得不只是*命的饭了。”墨兰抬起眼,恢复了进殿时的镇静自若,幽幽道:“老天让奴婢活过南下路上的千难万险,难道只是为了让奴婢有一日没一日的打发残生吗?被赶出宫时,奴婢已死过一次了,第二条命,是奴婢自己从阎王手里挣回来的,只因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怨气之盛,鬼神不忍1
瞻前不顾后?静善看着眼前这个被昔年旧债压得面目全非的小女子,在心里哑然一笑--自视身负大义如净荷,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早成了别人的靶子。当真是呜呼悲哉,嗟乎哀哉!
意味深长的一阵沉默后,静善起身走到墨兰身前,拉着她紧攥着的双手,一步步带到自己常坐着的美人榻上,并肩坐下,侧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墨兰清秀的面庞,直看得墨兰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泛起了朵朵红晕。
“你既知净荷被派去了何处,去寻何人,应该也清楚此行缘何而起。”素手纤指轻挑,拂开墨兰额前凌乱的碎发,灿若春桃的脸上,戴着一丝不苟的笑靥,徐徐道:“皇姐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竟对本宫的身份起了疑心,当真是...”
“当真是天大的笑话。”墨兰忙接言道:“公主您是圣上亲封的福国长公主,是当年老皇帝心尖儿上的人,天地可鉴。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真论起来,她这位一早就嫁出去的嫡长公主才当真叫人生疑吧。”
几句话竟说得静善心下一动,是啊,总忙着自己心虚,可荣德她,不也是南逃而归的吗?无非是替她作保的人多了些--辅国公、曹晟、和他的旧部。只是这舌头都是肉长的,哪有半点不会打弯的道理呢...
“皇姐心下再怎么生疑,此番冒然遣走净荷也有些一反常态了。”静善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近的远的各种可能性,面上却像未注意到墨兰言下之意,只道:“你可知,到底为何此事非净荷亲做不可?”
“公主也知道,拜她所赐,奴婢虽已年岁不轻了,可在兴乐殿里尚做些不上台面的杂事,若非平日格外留心净荷一举一动,怕这会儿连她的去向也不知,更不要说这内里的弯弯绕绕。”话里含怨,眼里却仍是云淡风轻,静善细心瞧着,不由暗自点头。
“...但奴婢斗胆猜测,既是寻人,必是净荷与此人有些故交..再或说,此人有些什么重要的话,只与她一人讲过。”
她们二人怎么会有故交?无非是在越州行宫里同在慈溪殿住着。静善眼前一幕幕浮现着初到乾明庵时,静音骄横跋扈的模样。此人性燥嘴厉,确是个心实认死理儿的主,不然也不会被自己略施小计就收到麾下,竟还将其家传的玉佩赠与自己保管?那热乎劲儿上来,真的是见者不胜其烦。
她能说什么呢?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难保不认出自己,可云安既无意戳穿,必严束众徒,静音怎敢随口说与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
“对了,光顾着说她,还忘一怪事。”静善的思绪一大半被墨兰陡然提升的语调拉了回来,“那天午后,晏贵嫔只带了她身边那个年长的姑姑,急三火四地进了兴乐殿,在寝殿里与大长公主密探了半顿饭的功夫。她们一走,箐遥就奉命赶着来您宫里宣净荷了。”
高愿!那个横空冒出来的云意师太!静善突然觉得脑子里缠成一团的乱麻无声无息地松了几成力道。那女人能还俗入宫伴甄依左右,靠得还不全是云安在孟太后前的面子。至于云安为何如此厚待这个非亲非故的半路师妹,是当真亲近还是另有所图,若真是亲近,又会不会到了放心将自己这段密事诉与她听的地步?静善不禁被自己疾驰的思绪惊起了一阵寒颤。
“公主、公主?”门外忽得一阵叠指轻叩,隐约约传来曦月拿捏着分寸却不无焦急的唤声。
静善眉间轻蹙,却也不应声,只仍拉过墨兰的手,意味深长地浅浅一笑。
“姑娘今天在本宫这儿的话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且先安心回兴乐殿...”一个了然的眼色,适时的止住了墨兰意欲插言的嘴,“净荷的事了后,姑娘便是我灵和宫唯一的掌事宫人。”
“唯一?”
“你不会不知道冯益和净荷的关系吧。”
墨兰会心地颔首一笑,果然的,自己这步棋,到底还是有惊无险。
“去吧..”静善松开了墨兰的手,向后靠去,慵懒地半合上双眼,乜着远处紧扣着的檀木双扇门,像是能看透门后急得手足无措的曦月。“叫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