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慈宁宫里只剩下恪妃和皇后时,恪妃总算彻彻底底松口气。永寿宫这烫手山芋总算扔出去了!恪妃不愿意多耽搁,连忙向皇后告辞,“皇后娘娘舟车劳顿,定然十分疲累,臣妾就不叨扰了,告辞。”只是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这个倒霉的小宫女打发到辛者库去,皇家秘事,谁碰上谁倒霉!毕竟事关皇室颜面,所谓的皇族尊严岂能不粉饰太平?哪怕那太平之下血债累累。
皇后哪能不知道恪妃的心思?何况也没必要留她,只微笑道,“这些日子辛苦恪妃了,回去好好休息。”
“臣妾不敢,谢皇后娘娘关心。”恪妃恨不能立刻从慈宁宫消失。然而她还没刚走两步,皇后却突然叫住她,“恪妃!”
“臣妾……在!”恪妃心里咯噔一下,唯恐皇后又找自己做什么事,皇后见她面色已然猜出她心里所想,不由暗叹一声,却问道,“静妃的事……”
“臣妾失职!”不等皇后把话说完,恪妃就脸色发白的要跪下。皇后连忙虚扶住她,“算了,你退下吧。”
看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事来。略作沉吟,皇后干脆直接去了永寿宫。
静妃早已候她多时,“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顿了顿,扶住她,“姑姑,这里并没有旁人。”
“呵,”静妃看向她的眼睛,“这里,到处都是人。”
皇后久不能说话。静妃拉着她进了房间,却笑道,“本宫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高。”她抬抬手,比划着小女孩的高度,“如今,你都这样大了。”
“姑姑——”素勒扫一眼静妃身旁,并没有看见锦绣,“锦绣呢?”
静妃漫不经心道,“本宫嫌她聒噪,将人打发了。”
“锦绣是你的贴身侍女,从科尔沁草原带来的,是要陪你见长生天的奴婢。”素勒望着静妃的眼睛,平静地说着话。言下之意,静妃的理由太蹩脚了。
静妃勾唇,无谓一笑,却忽然道,“你知道桑枝快死了吗?”
素勒心口一窒,脸色僵住,“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一直都很奇怪,”静妃似笑非笑地看向素勒,“她一个奴才,承乾宫的当红丫头,何以几次三番敢为你以身犯险?我怀疑过她的动机,实在不能理解她何以对你如此忠诚。我总觉得她是承乾宫派来的细作,可是当初你被皇上禁闭险些要废了你的时候,她顶着一身血肉淋漓的伤跑到永寿宫来求我,啧,”静妃眯起眼睛,“换衣服的时候啊,那一背的血肉模糊,真是让人不忍心看。噢,那身鞭伤好像还是在坤宁宫挨的。那时我就觉得有趣,在坤宁宫里挨过那么重的鞭打,在永寿宫还险些丧命,可她竟然还是为了你敢到永寿宫来求我,”静妃嫣然一笑,“我对她非常感兴趣,就故意带她去见你,还故意跟她说让她去想办法见太后,虽然我知道,只要你想,太后无论如何都能知道坤宁宫的事情。可我就是想知道她能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她一个身份卑贱的丫头,我原以为纵然她想破脑袋也是见不到太后的,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大胆到敢利用皇上达到目的,还在慈宁宫闹了一场。”静妃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原来也是不明白的,就问锦绣,锦绣愣了愣竟跟我说,如果是我陷入你那样的绝境,她也会。锦绣说,为了我,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我很惊讶,锦绣从来不会说这种话,我从没见过她那样坚定的模样。那天我看着锦绣的眼睛,也不知道怎么就忍不住轻薄了她。”静妃唇角溢出笑意,“她那会儿都吓傻了。而我也终于明白,你的那个桑枝哪里是忠诚,根本就是色/胆包天。”静妃轻叹一声,“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锦绣也有这色/胆,我们也不至于荒废那么多年。”
素勒心神大震,一张脸憋得通红,慌乱地大惊失色,“你胡说什么!桑枝不是!”她颤声转而喝道,“你身为后妃,是皇上的女人,你心里只能有皇上,你怎么能——”然而胸腔中那颗心却噗通噗通狂跳,前尘过往铺天盖地的涌过来,一切好像都能说得通了!桑枝……桑枝她……皇后咬紧牙关,却觉得鼻尖一阵泛酸,眼眶直发热险些红了。怎么会呢?怎么能呢?桑枝……桑枝怎么可能呢!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头说,原来如此!皇后神情惶然,指责的话变得如此无力。
“凭什么我心里只能有他!”静妃冷下脸,打断素勒的话,“他能有后宫三千,凭什么我要为他守身如玉?!在他眼里,我算什么?想要我的时候就来,不想要的时候还要狠狠踩上一脚,我孟古青在他眼里算什么东西?!帝王恩宠,哈哈,傻子才会信!就是如今正当宠的董鄂妃又算个什么东西?女人,对皇上来说,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今日兴致好,玩玩这个,明日兴致不好,就玩玩那个。他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吗?”静妃面露疯狂之色,“皇后,我告诉你,跟锦绣好了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女人。皇上从来不会怜惜女人,他只会发泄自己的兽性,何曾顾忌过女人怎么想的?他也永远不会知道爱惜女人,因为他是皇帝,他有大把大把的女人等着他去宠幸。你以为董鄂妃就真的那么令人羡慕吗?我告诉你,皇上和我最好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不会,他根本不会取悦女人。他只会掠夺、侵略,他只会享用女人,他以为这样就是男人的雄风,可他不知道女人到底喜不喜欢,而宫里的女人,谁敢说半个不字?喜不喜欢都要装作很喜欢,很受用。呵呵,没有对比,她们当然不知道皇上是个什么货色。”
这话虽然不露骨,但意思已然十分放肆了。素勒被她的口出狂言惊得面如土色,“你疯了吗?”
“我受够了。”静妃声音缓下来,却仍然像压着无尽的暴风雨,“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处处被欺压?凭什么我不能和我的心上人好好生活?皇后,你不会懂的。也许桑枝能懂,可惜她已经快死了。”静妃神情逐渐温柔下来,眼中泛着泪光,“皇后,像我这样的人,像桑枝这样的人,在这宫里是活不下去的。你知道吗?我们这种人,要么行尸走肉的活着,要么尽情尽兴地死去。”
“你疯了。”皇后失神地喃喃,“你疯了。”却自语道,“桑枝不会死的,有我在,我不会让她死的。”
静妃哈哈大笑,“你?你有什么用?你今天来难道不是奉太后旨意?难道中宫权柄在你手里?我的皇后娘娘啊,你明知道太后是在试探你,可你还是得按着太后的旨意来。桑枝不在你手里,她会不会被折磨死,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在你手里,你难道就有办法了吗?比如我,看起来太后是把我交到你手里了,可是你比我更清楚,你不过是替太后跑腿,就算我不死,也得把锦绣灭口。如今锦绣不在,又怎么能容得下我?”静妃怜悯地看她一眼,“你我都不过是太后的傀儡罢了,顺她者生,逆她者亡。这整个后宫哪里不是太后的天下?连皇上对太后都要忌惮三分,何况你我。”
皇后心中百味陈杂,沉默半晌终于抬起头,望着静妃的眼睛,轻声却坚定地道,“我才是中宫的主人。”她握紧双拳声音低沉,“我要桑枝不死,谁也不能让她死。皇上不能,太后,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