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上皇在被逼退位后,真的就如他表现出来的心灰意冷了吗?
恐怕也不尽然。
薛衍一面暗搓搓的八卦,一面任由太上皇握着他的手,似不经意般向永安帝笑道:“我听裴籍说,衍儿在幽州的时候发明了复式记账法,很快就捋顺了整座幽州大营的粮草军备账目,还因此逼反了燕郡王,可见是虎父无犬子啊。”
永安帝微微一笑,只听太上皇又道:“我还听说前几天利州传来军情驰报,义安王和刘德玉不满朝廷削减封王,也反了?”
永安帝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是反了,不过已经派兵镇压下了,为首的贼寇也都处死了。”
太上皇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十多年前,我在晋阳起兵,义安王献永丰仓归降于我。这永丰仓可是前朝四大粮仓之一,大褚要是没有永丰仓的粮食支撑,也未必会有今日之功……二郎行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我们总不能叫天下百姓认为朝廷无情无义。粮食吃完了,就把献粮的功臣忘记了。”
闻听太上皇指责自己有兔死狗烹之嫌,永安帝心生愠怒,刚要开口,便听小黄门通传尚书右丞韦臻求见。
太上皇闻言,有些好奇的看向永安帝,开口问道:“他来做什么?”
永安帝也不知道。他对这位有事无事都爱触他霉头的诤臣颇有些畏惧之情。
太上皇也知道永安帝与韦臻这一对群臣的相处之道。本着看好戏的目的,太上皇吩咐叫人进来。
俄而,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着正红色官袍,手持象牙笏板的中年文士气势汹汹地走进殿中。依礼拜见过陛下和太上皇后,永安帝忙示意小黄门为之铺席。
然而气势汹汹的尚书右丞定定看了一眼地上的席子,便傲娇的举起笏板谏言道:“圣人有云,席不正不坐。因为立身不正,就无法以端正的态度看待诸人诸事。陛下登基以来,屡次向朝臣和天下百姓表明求贤若渴之心度。可是陛下在私底下就是如此对待贤良的吗?”
熟悉韦臻的人一听见韦臻这一席话,便知道了。
得,又是来呛陛下的。
永安帝一面头疼的回想自己又有哪些举措不对,惹得这位直言敢谏的大臣连冬日风雪都不顾,非得要在这时候入宫谏言。一面态度甚好的吩咐侍者摆正席位,恭请尚书右丞入座。
然而尚书右丞还是不坐。他手持笏板向永安帝躬身见礼,口内说道:“陛下从谏如流,此乃明君风范。然陛下明知朝廷律法不可随意更改,更要求文武百官要克忠职守,不得徇私舞弊,可为何陛下自己却罔顾朝廷法规用人唯亲?陛下如此作为,又怎么能为天下臣民做表率?又如何要求文武百官都秉公执法?”
永安帝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眼坐在太上皇身边的薛衍。卫国公和平阳长公主也听出韦臻的意思了,全都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
镇国公低眉敛目的扫视了众人一圈,开口和稀泥道:“尚书右丞何出此言呐?陛下何时罔顾朝廷律法用人唯亲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韦臻冷哼,堪称横眉冷对的看了魏无忌一眼,用笏板指了指太上皇身边的薛衍,开口说道:“今日大朝会上,卫国公上奏请封世子。此乃卫国公府家事,陛下同意与否皆与旁人无干,在下也无可置喙。可是陛下为何要直接下令薛衍入选千牛卫士?微臣敢问陛下,薛衍今日面圣,陛下是考校了薛衍的四书五经,还是考校了薛衍的弓马骑射?他的武艺骑射真的够资格入选千牛卫士吗?”
此言一出,不提旁人,护犊心切的卫国公薛绩和平阳长公主尤为愤怒。然而韦臻不等旁人开口,又说道:“千牛卫士乃朝廷从六品官职,专门负责戍卫陛下的安全,责任重大。而且这一卫统共只有二百七十四个人。朝廷有律法,凡三品以上官宦子弟,不满十四岁文武兼备者,可备选千牛卫士。这也仅仅是备选而已。从备选到入选,还有很多的准备要做。陛下如今却忽视了这当中的种种考核,直接封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做千牛卫士,来戍卫陛下的安全。这难道不是用人唯亲,那还是什么?”
平阳长公主柳眉倒竖,相当彪悍跋扈的道:“陛下金口玉言,已经下达了衍儿入选千牛卫士的旨意。尚书右丞又何必在此聒噪。再者说来,陛下虽然没来得及考校衍儿的骑射弓马,可是我们家衍儿自从入幽州大营,献复式记账法献战地救护法献烈酒白药配方救活边关将士无数,难道这些功劳还抵不过那些世家子弟的花花架子吗?”
面对平阳长公主的气势汹汹,尚书右丞微微躬身,矜持的道:“薛小郎君在幽州大营的功劳,没有人可以抹杀。但这不足以说明陛下可以无视朝廷法纪随意施为。况且薛小郎君长于经济、墨家之道,并不是长于武艺骑射之道。勉强他进入千牛卫做他不擅长的事情,只不过是贻笑大方,令天下嘲笑陛下不成体统。还不如让他入国子监。一来可以趁着年纪尚小多学习一下圣人之言。二则等到年纪稍长入仕为官,可以入户部、入工部,甚至去将作监,为什么一定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众人闻听韦臻之言,不觉一愣。当即面面相觑。半日,镇国公尴尬的轻咳一声,打圆场似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薛小郎君的功绩还是可以入选千牛卫士的。更何况陛下的旨意已经下达。君无戏言啊!”
韦臻傲娇的再次冷哼,却并未再次发言。众人见状,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永安帝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忙开口让座。
却没想到韦臻又持起笏板说道:“谏言陛下罔顾朝廷法律任人唯亲是一回事,然微臣今日入宫,还有另外一件关乎社稷安稳,民心安定的要事向陛下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