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至诚的手又侵略过来把我掰过来,他这两天一直没睡好吧,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他用叙述的语气慢腾腾地继续说:“我的伤好了之后,宏德从头再来那段日子,特别难熬。没钱,没材料,订单也少得可怜,甚至以前合作开的工厂,变得那么不再热情。办公室这边的员工,走剩不到一百个。以前合作开的客户也好,供应商也罢,除了上门追讨赔偿或者货款,其他时候基本是不登门的。银行也是这样,顺风顺水的时候,会巴着宏德贷款,等宏德陷入绝境,一分钱也贷款不来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杨桥这个时候会放下她的高傲过来帮我。”
我又噢了一声,内心五味杂陈。
就如同我这三年得益于吴开宇的庇护一样,林至诚他的身边也有个陪他患难的人,原来这才是生活的原本面目,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或者不类似的经历。
我又紧张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拧着绞成一团,半眯着眼睛沉默着。
林至诚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好一阵才接着说:“我虽然跟杨桥从小就认识,但是在此之前,我们的交情最多算是一起合伙挣钱的合作伙伴。但是在后面,我们成了战友,盟友。而我会接受她的帮忙一起打拼,是因为我不想一直在泥潭里面。因为那些误会,我那时候对你有深深的恨,也有不甘,我想着只要我站得足够高,你后面就会后悔懊恼,你后面会对我刮目相看。”
我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情更是复杂。
林至诚移动了一下他的手,他这一刻更像一个话痨:“开始的半年,特别难。国内的大部分客户,对宏德完全没了信心,没办法了就只能跑国外的。杨桥的英语好一点,大部分客户都是她跑下来的。她为我熬夜,日夜颠倒地奔走出差,经常连时差都不倒,就回来继续加班。宏德有起色之后,很多人以为我跟她会理所当然的在一起。但是我挺自私的,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恨着你,而这恨必须来自爱。我分不出哪怕一小小部分的人给这个让我重新扬帆出海的女人。我还是会背着她找你,一层一层地翻查。杨桥始终是那种聪明并且骄傲的女人,她自己主动退出宏德的管理,为的就是跟我少见一些。”
大概是需要整理思路,林至诚的话到了这里,就突兀地停了下来。
我悬在半空中的心,像是遭遇了这一生中最大的一场酸雨,被淋漓得不知所措。
这些话,我听明白了听懂了。
他痛恨我,他深爱我,但是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需要的不是我。
能为他撑起一整片天空助他扬帆出海的女人,是杨桥。
她为他深情付出,却被他薄情辜负,她却不哭不闹,退一步隐忍。
她才是真真正正爱着林至诚的人。
而我,最多是一个在晴空万里之后回来啥也不用干就摘下了果实的女人。
我一下觉得自己才是这一段感情里面多余出来的那一个,我噢了一声,完全闭上了眼睛,我说:“我困了。”
其实对于感情,我还是怂兮兮的,我就是一怂包子,我除了逃避还是逃避,我以为我闭上了眼睛睡一觉起来,所有的烦恼就会迎刃而解,我以为。
可是林至诚,他跟我不一样,他是唯物主义者,他伸出双手来扶住我的肩膀,他强制的口吻对我说:“我们聊完再睡。”
然后,他在我的抗拒里面,继续说:“六个月前,消失了挺久的杨桥忽然又回到了深圳。她跟我说她想有个孩子,我就让她赶紧找个人结婚。我知道我挺残忍的。但是后面你猜杨桥跟我说什么了吗?她患上了子宫癌,好在是早期。她说找不到适合结婚的人,但是她又不想彻底失去当母亲的资格,所以她需要找一个捐赠者,而我是她内心最理想的人选,她说对我知根知底,知道我没有家族遗传病症,她说她没时间等了,她是开口求我的。周沫,哪怕她傲得很,什么都不会亲口说,但我也知道她确实为了我浪费了她整个青春。我欠下的人情债,多得让我汗颜。我无法回馈给她同等程度的爱意,甚至连喜欢也没有。我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我无法拒绝为我付出那么多,现在身患重病的女人。”
“周沫,我知道如果我想强制你理解我现在的所有行为,对你特别不公平。但是杨桥高傲而又孤僻,她的家里人因为她在被我退婚之后还跑回来帮我而跟她断绝关系,她生性冷傲,没有交心的朋友,她的生活就跟一座孤岛一样。我那晚如果晚去一点,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那晚她一直在说各种寻死的方法,我原本想去打个电话给你,但是她发作起来,说如果我不关掉手机跟她一直聊天,她就拿刀子捅自己的肚子。在医院你遇到我们,她已经在医疗室闹了一场,她的情绪太反复了,我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敢刺激她。不管她怎么闹我,我都无法去抱怨她,因为我欠她。可是,我其实太不自量力,我想还我欠下的人情债,我又深怕委屈你。周沫,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林至诚说完,他的脸凑过来,他的眼睛里面确实是被左右为难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纠结。
而于我而言,他这番话我,不亚于往我自以为是的安定平宁的日子里面投放了一颗原子弹,它的威力强大到还没开始炸开,之前所有给我的声势浩大的恢弘的甜蜜,就这样全部阵亡,灰飞烟灭。
可是我那么的不忍,我会心软,我怕看到这个在我的面前如同偶像一样伟岸的男人,像一个孩子那样的无助。
也就是沉默了不到两分钟,也就是用了不到两分钟来消化,我终于将自己那些酸涩的小情绪压制下去,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善起来。
为了表示善意我甚至主动伸手去覆上他的脸,我盯着他说:“先顾好病人吧。”
我不知道的是,原来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我后面会为我这样即兴而来的大度,付出太多的心酸与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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