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坐下。”燕唯儿立时制止,对旁边的茉莉轻声道:“你先出去。”
茉莉犹豫一下,低头出去,却故意将阿努留在了帐中。
“祝贺你旗开得胜。”燕唯儿倒了一杯茶,递过来:“醒醒酒。”
风楚阳接过水杯的同时,伸手握住燕唯儿的手:“唯儿……你叫我做的事,我,我都做到了。”
“那是你应该做的,起码你死后,少些人找你算帐。”燕唯儿不声不响抽出被握住的手:“叫我韦大小姐,我不喜欢你叫我唯儿。”
“那你喜欢谁叫你唯儿?”风楚阳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焦灼。
“风楚阳,你醉了。”燕唯儿皱眉,对方的酒气喷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我没醉,清醒得很。”风楚阳委顿在椅子上,仰躺着,闭上眼:“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有些疲累,多年来的疲累,甚至孤独。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敞开心怀,一不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没有朋友,只有盟友。而所谓的盟友,也不过是利益对等滋生的产物,一旦失去平衡,立时从友变为敌。
他的权利和江山,便是这么步步为营,从无到有,隐忍,设计,陷害,青楼的营生,所有他曾认为最不耻的东西,他都干过,并且干着干着,也就顺手了。
他小的时候,也像燕唯儿一样心怀天下百姓,因为他曾眼睁睁看到过边关城镇被外族侵略后的惨景,但没料到,他也走上了这条血腥之路。
可是,他以卑鄙的手段,遇上了这个白云漫卷,清丽疏离的女子。以为她要荣华富贵,却不尽然;以为她会逃跑,她却好像比谁都过得自在;又以为她真的要报仇,她却要求他善待百姓,教他得仁心,得天下。
他不曾在人前流露过的各种情绪,似乎都愿意洒落在她淡淡的表情中,哪怕她偶尔忍不住奚落他,却无尽亲切,又无尽真实。
他的世界,不是他骗别人,就是别人骗他。不曾有如此真实的表达,谄媚和魅惑,都是他对女子的认知,一如游一仙,一如纤雪枝。
但不是她。
许她皇子妃的承诺,无法将她打动,倒是放了她的人,让她对他露出微微的笑容。
山高水远,可遇而不可及的某种姿态。
风楚阳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很快,燕唯儿又递过来一杯茶,没有说话。
他接过,红着眼睛,轻轻问她:“我在想,你是不是真的从画卷中走出来了?为什么,我望着你,仍然是画中人的感觉,不可触摸?”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沉静的面容,却终究,没敢亵渎。
她仍在画上,是他的女神。她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梳理他纷杂的情绪,淡去他的戾气。
他口干舌燥,将第二杯茶也喝得一滴不剩。
燕唯儿拿起盛茶的小壶,倒了第三杯,递在他的手上。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收捡着杯子。
三杯,四杯,五杯,六杯。
燕唯儿开口提醒道:“夜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清澈如水的眼睛,扫过他发红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微微带着血丝的眼睛上:“你的眼睛,被鲜血染红。你以为你清醒,其实你醉了。”
风楚阳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我是清醒的,是你醉了。”说着,转身欲出营帐。
“等等,”燕唯儿叫住他,一脸淡然,清凉如水:“下次进我的营帐,请记得通传。如果再像今天直接闯入,可不要怪阿努咬你,也别说我没提醒你。”
风楚阳苦笑着,点点头,摇摇晃晃喊侍卫将他扶进自己的营帐中。
庆宴还在继续,燕唯儿帐外的守卫站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茉莉刚刚将燕唯儿服侍上榻,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衣蒙面男子闪入。他将蒙面的布拉下,才止住了茉莉就要出声的尖叫。
而阿努忽然摇着尾巴直立起来,用头蹭着来人。
“少……”茉莉没来及叫出口,黑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生生让她咽了回去。她喜悦地避到一旁,又不敢出帐,只得躲在屏风后面。
黑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抬起手,想要抚上她日思夜想的容颜,竟然,手指颤抖,久久不敢扰了她。
她瘦了,瘦了许多,是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会瘦成这样?她闭着眼睛,小脸玉白清瘦,睫毛微翘,在脸上投下漂亮的阴影。
“茉莉,把烛火灭了罢。”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烛火仍然跳动着,在她脸上一闪一闪。
黑衣人的手,仍然举着,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她沉静的睡颜,仿佛要用一生的时间,这么看着她。
“茉……”她睁开了眼睛,愣住,不可置信,却没动,任那只高高举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泪,无声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