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般吩咐妙音了,岂还有不允的道理?宁湖衣颔首道了一声“好”,也不等村人带路了,揽着顾少白一个旋身,再落地已到了妇人住的屋舍内。
屋舍简陋,一共就里外两间。妇人满头虚汗,躺在里间的榻上有一歇没一歇地哀叫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两个婆子围在榻边替她接生,也急得额头冒汗,却帮不上一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用力、用力”来给她鼓劲儿,还有一个半大小子跪在榻前没命地哭着,正是阿毛。
一连被那些村人烦扰许久,宁湖衣都有些怕了,因此来前就下了个隐身咒,又怕血光冲撞,解下锁魂笼系在顾少白颈间,想着如此当万无一失,便带着顾少白来到外间,也算避嫌。
妇人家生产,两人自然不好放开神识探查,饶是如此,听隔间的动静也知情况不妙,不过好歹还喘着一口气,兴许等下一刻孩子生下来就没事了。
当然,这只是顾少白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妇人愈发气若游丝,虽然产婆们不厌其烦地说着孩子的脑袋已经下来了、再加把劲儿就过去了,妇人的回应却越来越弱,声音越来越小,而阿毛的哭声则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几是嚎啕。
顾少白有些不忍。虽然里面的人跟他毫无关系,按因果也该是她家孩子造的孽,可在没来到这里之前他也是个凡人,饱受生老病死等等凡苦,物伤其类,难免觉着可怜。仙家救人不过举手之劳,既被他碰着,也算是机缘吧,何乐而不为呢?遂对宁湖衣道:“有没有办法救她?”
没一上来就求宁湖衣救人,也是吃不准宁湖衣的脾气。说他仙风道骨,实则冷漠如斯,一双眸子深邃无常,仿佛看什么都是蝼蚁,从未见他眼中放得下过谁。救人确实举手之劳,可他乐不乐意还是个问题。而让顾少白没有料到的是宁湖衣似乎早就知道他有此一问,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笃定道:“有。”
在得到答复的一瞬间,顾少白心中生出一丝窃喜,就像知道只有自己相求宁湖衣才会应允似的,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宁湖衣后话已到:“你要我救她无妨。只是你要知道我今日救了她,若她命薄无福消受,日后必有大难相报。如靠一己之力渡过此劫,则后福随至。你是要我救,还是不救?”
宁湖衣看着顾少白,眼中无半点戏谑,面上淡漠之色亦是惯常如斯,仿佛抛出的并不是什么让人无从抉择的难题,只需顾少白随心一说是或不是,他即如他所愿。
顾少白愣了。说他好心?出口的话不无道理,却总是让人堵心无比。说他无情?他并非见死不救。救与不救仅在自己一念之间,而这一念,着实太难了些。咬牙思量许久,终是无奈地转回了头。
顾少白紧紧握着拳,偏头不看宁湖衣,仿佛只要这样,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不会悄声无息地从他手中溜走似的。而就在他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屋内爆发出一阵哀嚎。顾少白心下一颤,以为是妇人不行了,细听却是个孩子的声音,泣不成声地哭道:“阿娘,阿娘你别死,阿毛错了,阿毛错了!阿毛去找海神赔罪,阿娘你等着,阿毛去找海神换阿娘的命!”
阿毛说完疯了似的跑出了屋子,没头苍蝇似的在村里跑了一大圈,到处都寻不见宁湖衣的身影,一时泪雨滂沱,跪在屋门前不住地磕着响头,额上血肉磕得模糊了一片,口中不停叫道:“海神显灵,海神显灵!是阿毛冒犯您,用阿毛的命换阿娘的命!阿毛给您磕头了!”
顾少白看着宁湖衣,见他神色如常,云淡风轻,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转身想走,宁湖衣却忽然动了。
目光顺着顾少白望的方向落到屋外的孩子身上,宁湖衣有些不解,不明白非亲非故,他为何会为不相干的人动容。即便不明白,动作也已快过心念,抬手打了个响指,外头哭得一塌糊涂的孩子已来到了结界之内。
阿毛万念俱灰间忽觉周身一轻,莫名其妙从屋外到了屋内,一抬头,正对上宁湖衣一双冰冷的眸子。
“海……海神?”阿毛一惊,吓得张大了嘴,忽而回神,记起自己先前的祷念,一定是海神显灵要来用自己的命救娘亲了,这么一想,眼神倏忽坚定起来,就要开口,见海神抬起手掌松了松,一颗发着微光的仙丹飞快落了下来,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忽觉攥着的掌心里多了个圆圆的东西,摊开一看,正是那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