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无须伤神,”见她竟哽咽,昙无成轻叹一声,“生死有命,三位师兄已化身成佛,小友该喜才是。”
楚离垂眸,“大师你也相信仙佛之事?”
听她这样问,昙无成顿了顿道,“贫僧往年曾听僧肇师兄提过,说有一小友,甚为聪慧悟性极佳,然性子执拗,业障不破,难道正是小友你吗?”
“我不知道。”楚离摇头,“我从不信神佛。每次他们说到这方面时,我便没了兴致。”
昙无成久久不语,半晌笑道,“小友且随缘。”
楚离勉强笑笑,“这么些年没见,还以为他们一如过去一样硬朗,不料竟是阴阳两隔。我虽然不信仙佛,然而如今倒也希望真有此事,如此,便能让他们永存于世。”顿了顿,又问,“大师可是自己前来?”
“还有同门慧严、慧观两位师兄弟。”
“何不请他们也前来歇息几日?”
“他们已先行离去,贫僧代为谢过。”
“大师怎么说客气话,我是诚心诚意请大师多住几日。”楚离心下黯然。眼前的昙无成也是垂垂老矣,只怕今次一别再无相见日。
“缘起缘灭,本是天理,小友无须为此伤怀,”昙无成眸中染了三分怜惜,望着楚离道,“小友小小年纪,已有如此造化,实属不易。贫僧今日既与小友有一面之缘,有两句话想送给小友。”
“大师请说。”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地之道无穷尽,人有不能至,当虚怀若谷以求真智。”昙无成念了声佛号,又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一切因果皆由自造,不可怨天尤人,小友日后不必为之自责。”
第一句让楚离脸色大红。她可不正是因为赢了这次口水战而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呢嘛!楚离想,要是昙无成大师和他两位同门上台发问,不过两三句话就能让她败下阵来。她能赢,不过是因为挑衅她的人不够厉害。或者更确切地说,真正大智慧者看得透其中利害便不争这浮名。这也是为何昙无成师兄弟三人只于台下静观并未当场责难的原因,他们这些大智慧者惜才爱才,知利害权衡,所以才特地私下来找楚离。
第二句却让楚离似懂非懂。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因果自造、不怨天尤人,这个楚离明白,可是为什么让她不必自责呢?
楚离心有不解,正要发问,昙无成却道,“小友不必多问,天机不可泄露。”
“……”这句话简直是搪塞利器,楚离只好缄口。她暗自嘀咕,为什么总有这样好似知道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肯说的人呢?虽然是高僧,可这点着实让人不好接受。装神弄鬼的作风,倘若不是昙无成确有大德,楚离一定把他当神棍。
昙无成观其神色,不由莞尔。楚离看见这笑容,大有弥勒佛大肚容天下的气度,便只好笑叹,“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说了不如不说的方式。”
昙无成哈哈一笑,“小友当知,人心不古,欲壑难填,即便我们能够预知未来,却不能把握人心。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趋利避害。而小友本该是方外之人,却被人心牵涉其中,贫僧不忍,故有此忠告。”又道,“万般法相,各有其理,可知而不可言。小友只要问心无愧,便足矣。”
“多谢大师提点,晚辈定当顶天立地,绝不负人。”楚离作揖相谢,昙无成扶住她,“贫僧也该告辞了。”
楚离苦留不住,只得送他离去。
其时晨光普照,万物乍然生辉。楚离目送昙无成消失在视线里,在这熹微中久久伫立,心中似有千结万丝,却理不出头绪。
远远地看见昙无成回头,朝她合掌施礼,楚离也双手合十,恭送他离开。
隔得太远,她听不见昙无成那声仰天长叹。
“我佛门当有此浩劫,惟愿小友能帮扶一二,少些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