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裴练云几人传送到妖兽谷,已经整整一个时辰。
他们不打算接受龙三公主的提议,龙三公主也不放行,要回去更不可能,两边僵持起来。
期间阿珠那提议,干脆就这样耗着,等龙三公主没有真元维持阵法了,自然就闯出去。
裴练云直接一头冷水泼下:“这是依托水脉生生不息的阵法,水脉不竭,只需要少量真元维持。”
素心好奇地问:“如果一直等下去,需要多久?”
裴练云比了两根手指。
素心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两个月?”
裴练云不答。
“不会要两年吧?”素心惊叹道。
裴练云淡淡开口:“两百年,此阵和各门派的护山大阵同理。”
众人:……
碧龙潭边迷雾渐浓。
龙三公主打了个呵欠,瞥向几人的目光却如鹰一般锐利。
她身份高贵,血统傲视众生,生在末法时代,活了多年,才经历那段刻骨铭心的情劫。直到她被他抛下天空的那刻,她心里剩下的只有怨只有伤。只因蓬莱海域边的一曲梵音,她和他缘起,将自己托付给他,想要一生相守。可就像她自己说的,情之一事,有时候仙凡毕生追求,也最终也敌不过一个利字。
爱的开始通常都是轰轰烈烈,就像是为了不确定的悲伤未来绽放的最美光华。
然而人性最是经不住考验的自私。
她见过许多人类修士,以仙修者居多,也以仙修最为清心寡欲到自私无他。可她守在妖兽谷,和妖帝签订了契约,哪怕一次次失望,还是对这些闯入的仙修抱有最后一丝希冀。或许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在等待什么。
龙三公主突然站了起来,干枯的手臂捶了捶酸软的后背。
“人老了,没有那么多精神跟你们年轻人耗。”她缓缓地开口。
此话一出,裴练云突然感觉到周围迷雾骤起。
远远的,龙三公主的老脸变得模糊。
一条布满银色龙鳞的尾巴,如长鞭一样狠狠地砸在每个人身上。待到迷雾散去,原地只留下虞璟一个人。
“三姑奶奶?”虞璟一脸茫然。
之前他带过来的人,龙三公主不喜的话,直接赶走就是,还从未对人动手。
龙三公主以手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对虞璟招了招手。
“小璟儿,过来。”
虞璟几步上前扶住有些摇摇欲倒的龙三公主:“您老人家身体不好就别这么折腾啊!”
龙三公主摇了摇头:“她说得对,该还的,该做的,我应该去完成,纵然天地相隔,仙凡有别又如何?听了她的话后,我不想再待在这里耗费时间。”
她伸手一指,七根水柱又急又陡,高耸入云,每根水柱与刚才的透明色不同,缓缓地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她眯了眼,说:“他们可以不跟我做那些无聊的游戏,但是当年妖帝受困于一个问题,多年未得解答,才困于这妖兽谷里。妖帝设下了谜题,他们要见到妖帝,起码也要解了那问题。”
虞璟惊讶:“您怎么知道?”
龙三公主对着虞璟笑眯眯的:“我知道很多的事,小璟儿你都不会知道。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自然会找到你心心念的凶手。”
虞璟顿时红了眼,双腿跪在地上,抱住了龙三公主的麒麟腿:“婆婆!你那么多强大的本事,是不是还能救救我爹?我爹快要不行了!”
龙三公主愣了愣。
她第一次没追究虞璟叫她婆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小璟儿,起来。”龙三公主双手扶起他,掌心一翻,将一把残月银刀放在了虞璟手里。
“这是?”虞璟握着那刀柄,都能感觉到刀身的冰寒和充足的灵气,这东西不是凡物。
龙三公主微微笑:“如果我了却心愿,此身再无眷恋,体内还有内丹一颗,你拿去救你父亲吧。”
虞璟一听,脸色都变了。
龙三公主这是让他杀了她的意思,他握着刀的手立刻颤抖起来,刀从手里滑落。
一双老手斜里伸出,接住了刀。
龙三公主重新将刀给虞璟:“修真界不是极乐净土,手里染血再正常不过。你自己想清楚一个将死的我和你爹谁更重要?”
虞璟侧身,双手托着刀柄,刀身明明冰凉,却仿若烙铁炙热,差一点又把刀丢掉,最后在龙三公主警告的眼神下,瘪着嘴,声音呜咽:“我不能……”
龙三公主不再多言,斜靠在青石边,眸中倒映着远处水柱的各色光彩,神色不明。
卓雅竹被龙尾抽中,再度爬起来的时候,身边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青衣玉立的奚皓轩静静地站在她身侧,仰头看着这片没有路没有尽头的世界。
她突然窘迫起来,好几次张嘴,都无妨发出声音。
奚皓轩的侧颜,和无数年前她在昆仑山中瞥见的那一眼一样,温润优雅。这个男人仿佛世间上好的美玉,安静独立,都风华夺目。
“奚道友……我……”卓雅竹终于鼓起勇气出声,话音未落,只见一双手伸到她的面前,奚皓轩的浅笑近在咫尺。
卓雅竹吓了一跳,差点一个遁法符篆砸过去。
奚皓轩却早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先起来,既然是阵法,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
卓雅竹听着他的声音脸都红了,哪里敢直视对方的脸。
她甚至什么都没问,就跟着他漫无目的地走。
在她迈出一步后,身侧的水雾荡漾出一圈圈波纹,倒影了她的身姿,脸红如她,窘迫如她,紧张如她,跟她一模一样,唯独身边没有任何人影。
“啊啊啊!老娘有身体了!”
另一处的阿珠那正反复看着自己的手脚,这摸摸那揉揉,恨不得扯一片肉下来咬一口。
对面奚皓轩坐在地上,叼着灵草望着叽叽喳喳的她,痞子一般。
阿珠那兴奋了许久,疑惑地转身看向奚皓轩:“我问你个问题……”
“爱过!”奚皓轩插白道。
阿珠那一听,鼻孔差点气歪了:“谁要你爱我?老娘是问你,这具身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手上的傀儡?”
奚皓轩笑了笑,翻身而起,转身径直往前走,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喂!我问你哪!要是那个臭老太婆给的,我得小心她,要是你给的,我就不继续跟你们走了,我先走了啊,咱们仙魔有别,你不会再抓我回来吧?”
奚皓轩根本没有任何回答她的意思,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勇往直前,留给她一个熟悉的背影。
“等等我,你等等!”
阿珠那小跑着跟在其身后,突然,她有所感的回头,身后除了飘摇的迷雾,什么都没有。
她眼眸里沉淀着疑惑,再次转身。
身后的迷雾里,倒影着她独自一人踟蹰不前的背影。
奚皓轩此刻站的地方,和那两人并不相同,没有迷雾,没有任何虚幻的景象,而是实实在在的相府。
亭台楼阁,假石水榭,空气中飘荡着玉兰花的幽香。
他不再穿着修仙门派的法宝防御衣衫,更没有身带乾坤袋,背负长剑,只穿普通的绫罗绸缎,如寻常的富家公子般,踩着软底布靴,走在青石小路上。
前面竖着少女发髻的女孩,时不时转头望着他,发出悦耳的银铃般的笑声:“快来呀,我叫人新做了秋千,上面编了好些花藤,漂亮极了,说好了你要推我荡秋千的哦。”
奚皓轩眼底凝着宠,沉稳地点头。
少女笑得更欢了。
皓月般的手腕探了过来,缠住他的,少女香软的脑袋在他怀里蹭着:“不走了好吗?你说了会一直陪着我的。”
奚皓轩突然闭了眼,问:“你多大了?”
“咦?不是刚参加了我的笄礼吗?”少女疑惑地问。
“已经笄礼了吗?是我忘了。”奚皓轩突然紧紧地抱住她,“我一直都想看,总想着,你若能早点笄礼,我就能早点把你带回太傅府,就能一直看着你长大,和我一起变老……”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少女脸红红的,用手指戳他:“坏人,想娶我,找我爹去!”
不经意间,她的手指上滴落了晶莹温热的水珠。
“你怎么了?”她问。
奚皓轩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不管是否真实,让我再抱抱你,再看看你如寻常人家的女儿那样,自在快乐地长大的样子。”
相府后院的门柱上,缓缓地浮现出一排文字“心有千千结不忍吐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