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慌了,因为他没拿到纸张,可大家谴责甚至憎恨的目光使他害怕,他本能地投视向默不说话的李掌柜,对方并未有去理他,而是战战兢兢地转向上座依旧一脸淡然的霍青风,连手都抖了起来,却半响挤不出话来。
十指交握放在膝盖上,两拇指来回地打着圈,霍青风依然淡然。
“李掌柜,可有话说?”他还是前些天去城南药铺一脸好脸色的大公子,他还是昨日用赞赏的口吻对着李掌柜暗示未来一片大好的大公子。
可是,此时李掌柜只觉得看到了尊会使自己走上穷途末路的恶魔,已经将他刮得骨肉不剩。这纸上的条条件件,只要任意一条告到衙门,自己就没有一条活路。
不止贪,还腐坏了。
见那人抖着唇都发紫了却没有说话,霍青风心中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霍家已留你不得,至于你所作所为,霍家决不宽容你一分,你若还有点良知,就自觉地去给受害的人一点歉意。至于霍家被你贪掉的那些,陷你一月内还回来便罢了,还不上,衙门见。”换了个眼神,“你可以试试用些手段,我敢拿出来就不怕你背后之人,看他保你还是弃你于不顾。”
霍青风太相信了,这些人因利而聚,必定又因利而互相厮杀,他并不担心。
袖一挥,霍青风站了起来,一脸肃然,“我霍青风是死过一回的人,平日容得你们那些小动作,但别太过份了,霍家生意做不下去,你们以为就有更好的出路了吗?城北的陈老板是怎样的人,行里谁人不知?居然还有人想着巴结上去,以为就比在这儿好?今日我就把话说在前头,想做的留下来我霍家还敢重用于你,不想留的,今日一次性说清楚,省了我有事没事要花心思去对付你们。”
口干了,忍着没喝水,“不过是生意,搞这么多的阴谋做何?如此多心思何不用在正道上,何必自寻死路。”
众人:“……”
霍青风的确做不了那么多阴谋论,也没那些十分霸气的举动,把一干牵涉到的都一锅端了踹出了霍家,空出来的位置马上就安排人填补上了,看来是早有预谋准备,无一丝无措,大有雷厉风行之态,多少震慑了那些总以为他是软柿子很好捏的人,竖立了新形象,即便不是高大尚,也让这些人多少有些忌讳。
处理掉一个掌柜三个管事是个大事,马上就传到了霍老爷的耳里,霍青风回去的时候知晓霍老爷已闻了风声,却没有去解释。他现在才是霍家商行里的掌事者,一切都在他的手中,连库房钥匙如今都在他手上,霍家已没有谁难为得了他了。
但是,也架不住会被质问的可能,毕竟炒掉的可是霍麒他爹重用的人。
让霍青风松一口气的是,这件事,霍家老爷没有找他谈话,除了松口气,还有一丝丝的欣慰。
若找了,不管是说什么,霍青风心里,必定会生芥蒂的。不来问,即便霍老爷心里相不相信,至少面上他还是信这个大儿子的,至少不会质疑他这个大儿子,这样就足够了。
洗了澡出来,那两只吵了一天的小东西此时正抱着桌面上,盘里的马蹄糕在啃得不亦乐呼,见到他回寝室,嘴里鼓鼓地说,“……介个好吃……还有没有?”
霍青风:“……”那可是他一整天的量。
这一天多出来的食物,已经让阿义起疑了,少爷何时如此能吃?
再让阿义送两份点心进来,霍青风就不再理那两只能吃的小东西了,到了书阁把事情都处理完,也把今日所为重新过滤了一遍,把有可能发生的后遗症都预料到最坏的打算与应对,这才完事。
揉着额头,叹出一口疲累。
不知为何,明明疲累,脑海却异常的清晰地浮现那个男人,平时,这个时候是那个男人若无其事地帮自己揉着额,偶尔还用那纤长的手指抚在他的眉宇上,仿佛要将他的烦恼都抚平似的。
那个人,冷冽沉静,却是个极温柔的人。
“呼……”
“呃?”霍青风被风扑了脸惊回了神,睁眼看到那只黄色的貔貅,他记得这小东西名叫貔胥。貔胥一双大眼也是黄色的,正瞅着他,“你的样子很奇怪,没有精气。”
眨了眨眼,霍青风想了一会,“你是在关心我吗?那就多谢了。”这小东西是想说他没精神吧?
貔胥大眼一瞪,不过也没有反驳,爪子上有东西,一双肉肉的翅膀扑腾着来到霍青风面前,等他疑惑了好一会,终于把手伸出去,那貔貅才松了爪子,落了一块点心,“给你。”
霍青风:“……”
“不吃就没了,这可是最后一块。”貔胥脑袋一扬,实话实说,已经被自家弟弟啃没了,最后一块还是他以哥哥的身份要来的。
看了看手中小小一块点心,霍青风笑了,“谢谢。”道过谢,把那块点心送进口中,可能是错觉,感觉比平时的要好吃些呢。
小貔貅扑腾着小翅膀往寝室去了,才一天就熟得这里就是它们的窝似的。霍青风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咽下嘴里的点心,喝了口茶,望了一眼沙漏时,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不早了。
起身走回寝室,有月光从那窗撒了进来,染得屋子带上了柔和的银色。若是平时,那个地方,一定有一抹妖艳的红,撒落了一地,抢了月光的风华。
床上,那两只小东西已经很自觉地滚在上头睡得一脸香甜了,简直有些鸠占鹊巢。霍青风吹熄了烛火,借着月光躺了上去,只接过单薄的被子盖着肚子,转首望向那撒满月光的窗,外头的星光还能看到一二,银河璀璨。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一句话:
再厉害的诗人,亦无法描述我的寂寞。
可曾寂寞?
醒来的时候,天色尚早,那两只小东西却比霍青风还要醒得早,这让霍青风有些惊讶,他一直觉得,这么萌萌哒小东西,又能吃应该也很能睡才是。
洗漱的时候,瞥了一眼那两只等着他叫早餐的小家伙,霍青风嘴里含着水吐到小钵里,很好奇,“你们不刷牙?”
两只小东西一致歪着圆圆的脑袋,一脸茫然。霍青风换一句,“漱口,晨洗。”
“……吾辈是神兽后裔,因何需要漱口晨洗?”人家很是霸气一反问,霍青风无语了,小兽看着不忍心,给他补了一句,“待吾辈可以幻化为人体,那些繁文缛节自然要学的。”
霍青风:“……”刷牙洗脸算繁文缛节吗?别太瞧不起繁文缛节了!
不过,再看看人家那毛绒绒的脸……霍青风有点不好意思真让人家去用两爪子捧水洗脸,太残忍了这行为。
早餐也比平时多了,阿义心想着,彼公子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明明看着人不在,一会就出现了,食物少了才能知晓他倒底在不在……而且,最近好像口味有些改变了。
好奇,实在是好奇。
忍住,定是要忍住!
不该问,就不能问。
霍青风坐在桌子边,手里握着筷子,夹了些腌制的小菜送着小粥,而对面的桌面上那两只小东西就蹲坐在餐盘前,啃着早点,还有一兽一块薯。想了想,霍青风吞一口粥,不经意似的开口,“彼岸是不是去找那个人去了?”
“……”两只小貔貅抬起了头,嘴里鼓鼓的都是东西,就像两只在啃着东西的小松鼠,萌萌的。再萌,霍青风还是要问,“不告诉我?”
两只对视,然后黄色的貔胥赶紧吞下口中的食物,一双大眼水汪汪的,“你为何要知晓?”它想了想,“大人并没有叫吾辈告知于你。”
何止没让它们告知,大约连他本人都没料到区区人类忽然就能看到两只还未成神的小兽,又怎会吩咐它们事宜?
“所以,他也并没有不让你们告知我,不是吗?”霍青风何其聪明,轻易就能将两只小天真给带进套里,“莫不是,你们自己本就不愿告知我?”
“这……”
为难了。
大人的确没说过不让告知的,所以,不说,这人类是否就认定了它们是故意不告之?又瞥了一眼桌面那些美味的食物,咽了咽口水,貔胥撞了撞只顾着吃的弟弟,弟弟倒是口直,“主人是去找他兄弟了,就在城外十里的地方,不过他们是死对头,估计现在正打得不可开交。”
说着,又往嘴里塞东西,两腮又重新鼓鼓的了,一双红红的水溜溜的大眼看着霍青风,“吾辈劝你还是莫要去的好,区区一人类便是稍稍波及到了也会很严重的。”
咬着筷子,这举动在霍家这种富贵又重繁文缛节之家是绝对要不得的,奈何此时无人管,霍青风也没留意,眨了眨眼,“有多严重?”难道是传说中的光波射杀?
貔胥大眼里是严肃,“非常非常严重,有可能会死。”
“哦……也不是很严重。”只是有可能死而已嘛,又未必真会死,再说他又不是没死过。
貔貅两只:“……”
“算了,一会你们带我去吧。”霍青风一锤定音,宜速不宜迟,为防夜长梦多,他其实有些担心这两只最后想明白了不肯带他去,要趁热打铁,趁它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把事办了再说。
貔貅两只:“……”
早餐过后,两只小东西被拎着出了门,往马车里一扔,霍青风爬上马车就让马夫往城北出城。
城北官道直行的话,那是往京城的路。
霍青风还以为,要见到彼岸还有那未曾谋面某人的对手会困难重重,至少要有些难度。谁知,一路赶往出城不远就到了一座大宅院,两只貔貅说那处就是那位的所在,要不先到宅门问问,不然不知他们开战的地点。
交待了几时过来,让车夫将马车往回赶之后,待霍青风去敲门时,两只貔貅才拉他,“这里又不是寻常人家,你敲门也没用……咦?”此时,那朱色大门往里打开,开门的是个小童,粉雕玉琢的,粉可爱。
只是,表情有些……高傲。
“来者何人?”声音脆脆的,带上那么严肃的语气,真是……萌。
眨眨眼,霍青风上前一步,施了个礼,“在下霍青风,来寻人。”
“寻何人?”小童抬起眼,先看到一脸随和的霍青风,再看他两肩后的那两只,小眉一蹙,“貔貅?”
这一声,霍青风倒怔了一下,这小童不但看得见那两只半神半妖兽,还一眼就看出了是貔貅?是对方太厉害了,还是……自己太没见识?
两只被提到,马上就拍拍着小翅靠前,就挡霍青风前面,冲着那小童居高临下,“吾辈便是貔貅,你个小小侍童口气不小啊。”两只貔貅的口气也不善。
小童不再理它们,而是将视线转向一脸白目的霍青风,上下打量了一翻,“你是……人还是妖?”小童一脸的困惑不解,又再次打量了一翻,小小秀眉蹙得更紧了。
霍青风捡着这情形,脑里已转了几百遍,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会儿被问到,张口就说,“在下来找彼岸,不知他可在?”
这回轮到小童眨眼了,又看了几下一脸温和的霍青风,确定了他无威胁之后,这才错开身,“那,里边请。”
“……”
不管怎样,先进去再说。霍青风没让自己多想,跨步走了进去,肩两头的小貔貅也一同入内,后门在他们进入的那一刹那自动关上,那门不见了,身后成了一片雾去缭绕的假山小水……
到了这个时候,霍青风终于意识到了一点点危机感,想着自己不知根不知底,冒冒然就跑来了是对是错?
思绪飘游间,已随着小童入了一处仿佛人间仙境的地方。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