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
“阿爹。”
看着倏地起身的儿媳与两个孙儿,穆宗威严冷肃的脸上难得显露出柔意:“坐着吧,不必起身。我……只是来送送你们。”
所有人闷声不说话,没有人敢在此时发表不恰当的意见,作为穆宗的儿孙们,他们自然能看出穆宗这会儿心情不是很好。
倒是穆彻的两个儿子咧嘴笑了,没了往日里在穆宗威压下的拘谨:“阿翁,您也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兄弟俩会把阿娘照顾得好好的,我们可是南康穆氏!”
“好,好。”穆宗连连说了两个好字,低沉压抑道,“你们都是我穆家好儿郎,但……你们阿爹不说,他作了滔天大恶,还连累了你们的性命,他不配为我穆家子,今日之后,我会将他的名字逐出宗谱,永不得享我穆氏香火。”
说完,他又转身面向穆家众子,雄狮一样巡视领地的威严目光,看得所有人都心里发憷。只听得他说:
“记住,你们也是一样,以后若任有一人胆敢重蹈穆彻覆辙,就别怪我穆氏将他驱逐,从此当个孤魂野鬼!介时,不用人查,我会亲自送他上路!南康穆氏千年清名……不容有损!”
穆家众人齐齐弯腰行礼,答声整齐划一:“是,阿爹(阿翁)。”
时辰到了。
四夫人与两个儿子都没有留恋,端着鸩酒一饮而尽。
而以穆宗为首的穆家众人,没有一个人把头转开,都死死地盯着三人毒酒下肚,慢慢毒发的样子,鲜红血液像是小蛇从五窍蜿蜒流出,转眼间便气绝身亡。
场面太血腥,太凄惨,也太悲怆。
在场这些穆家人,都是他们的长辈兄弟,亲眼看着这般惨状,内心如刀绞般难受,好些人更是忘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捂脸哽咽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心里还对穆彻更怨恨了三分。
穆宗闭目掩去悲戚,音色凝重森严:
“你们,都要记住今天。”
“……是。”
穆昭就站在穆宗身后的位置,看着巍峨如山岳的阿翁,就在转身的刹那,脊背突然就逐渐佝偻,连发须也透着惨白,相较于威武精神的之前,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穆昭默默地把穆宗送到门口。
“不必送了。”穆宗摆摆手,正准备离开,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他不悦有人打扰了亡者安宁,“怎么回事?”
穆昭站在穆宗身边,循声望去。
“似乎是……一些婢女?”等等,为何十四娘的贴身婢女婵儿也在这里?
穆昭直觉有什么不妥,看着跑过来一脸慌乱无措的婢女们,严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婵儿你为何会在这里?”
婵儿被簇拥在中间,也是一派懵懂茫然。
穆宗皱眉:“这个婢女是?”
“是十四娘身边的婵儿,也是……”穆昭顿了顿,才道,“主动请缨代替十四娘的那个婢女。”
穆宗也听闻了婵儿,却只知其人不知其名:“原来是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穆宗虎威之下哪里有人敢放肆,婢女们之间的混乱反而镇定下来,婵儿被推了出来充当叙事者,她挠挠头,略带些许困惑地说:
“我,我本来是要喝那毒酒的,但是我喝了,喝了也不痛,也没死……西霜姐姐说酒壶不对,我,我也不知道……”
婵儿说得语无伦次,但穆昭却自动从里面抓住了重点。
“你是说,毒酒被人掉包了?”
婵儿摇头:“我不知道……”
穆昭忽然感觉身旁阿翁的身子晃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扶住,却被穆宗一把推开:
“去!去看看十四娘!”
穆昭一言惊醒,刹那间三魂飞天。
那傻丫头……不会吧?
穆昭连礼仪都顾不上了,拔腿就往穆玉姝的院子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
路上,穆昭刚好撞见就要出府的姜羲:“姜九!姜九!”
姜羲回头,却见穆昭气势汹汹地率众跑来,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她连退三步。
穆昭一鼓作气狂奔而来,发髻素衣都乱了也顾不上,说话断断续续地追问姜羲,知不知道十四娘如何了。
“我刚刚从她那里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我怀疑,十四娘她,她换走了鸩酒……”
“她换鸩酒做什么?你的意思是?”
“快去看看!”
……
种满海棠的院子,记忆里有多少欢闹喧声,现在就有多么空落寂寥。
穆玉姝面前的桌案,一盒银丝裹蜜糖已经被穆玉姝吃完了。她正吃着第二盒,也是最后一盒。
穆玉姝一边吃,一边写,眼泪簌簌落下。
等她信写完,一盒糖也快吃完了。
就剩一块糖了。
“真好,刚刚剩一块呢。”穆玉姝泪眼婆娑地望着盒子里剩下的那颗糖,伸手抚摸着一直放在她手边的青瓷酒壶,低语呢喃着,“如此的话,这酒喝起来,就不会那么苦了。”
她颤抖地一手抓起酒壶,一手捻着糖。
走到临窗的美人榻上坐下,半倚着软垫,一如往日赏花吃零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