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纯的脸色不比王惠好到哪里去,他替苏沫把了脉,又看了看她的脸,沉默了半天都没说话。
“刘大夫这是怎么了?”和刘长纯相比,苏沫反倒是显得镇定而平静,仿佛生病的人不是她,刚才那个痛苦脆弱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刘长纯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以前和苏沫没有见过,不过从王惠口中,倒是经常听着说起这个前室留下来的女儿。多是用些不屑的厌烦的口气,他从中得出的苏沫,是个脾气温顺,单纯无害,甚至单纯的有些愚蠢的千金大小姐。
但今日这短短的两次接触,苏沫说的话做的事,一些旁人至少要犹豫挣扎才能下的决定,她都是如此决绝果断,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自己,都没有一点余地。
刘长纯意外的同时,还有些心惊。
作为一个常年在富贵人家出入的大夫,他见过的后宅风云不可谓不多,见识过的勾心斗角阴狠手段不可谓不丰富,说最毒妇人心可能有些偏激,但是豪门后院里,妻妾嫡庶之间的斗争,虽然没有刀枪剑戟,可却一样是连肉带血,那些看着端庄温柔的女子,却是杀人不见血。
但一个尚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一贯又给他的印象温和柔弱,却在这柔弱中,毫不犹豫的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曾经真的温和柔弱,没有心机的女孩子,早在一年前,在血和泪中知道了天真的代价,用生命,为自己的温和柔弱买了单。
再世为人,苏沫心中再没有一点地方来安放所谓的温柔善良,与人为善。
刘长纯沉默了半响,道:“二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啊。”
在上午来看病的时候,苏沫就悄悄找刘长纯要了一包金沙散,这是常用药,一般一些隐而不发的病症,都会在药方里添一点金沙散。帮着症状发出来才好治疗。是以苏沫找刘长纯拿金沙散的时候,刘长纯还没有多想,及至刚才见了她的状况,又听见了苏辛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还知道了中午王惠送来了一碗参汤,这才将一切联系起来。
这也就是说,苏沫从还未开始时,便将一切都计算妥当。这简直是,让他这个单纯的外人,都觉得有些可怕。在可怕的同时,又有些庆幸。
站错队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这不仅仅在朝廷派系间,也不仅仅关系到后院妻妾,但凡是和利益有关的人,这话都是适用的。
刘长纯本来,自然是站在王惠那边的人。可这不知不觉中,和苏沫有了共同的秘密,也就有了共同的利益,而这一切,是这么的自然而然,甚至于不用苏沫多说,也不用明说。
本来他还有些隐约的为早上的一时贪心而后悔,可是此时看着苏沫的所作所为,却又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是对的。王惠他看了这些年,这女人虽然有心计有手段,但怎么也去不了一股小家子气,估摸着也便如此了,虽然是嵊州首富的正室太太,却也终究没有当家作主的权限,所及有限。
可如今的苏沫,便从她成事却仍旧如此淡然笃定的神情,刘长纯便知此人深不可测。
金盛王朝虽然做不到男女平等,但是在很多方面对女子是很宽容的。比如说,家中若有嫡子,自然是嫡子继承家业。可若没有嫡子,嫡女也可以继承家业,并无偏差。
如今王惠虽然有个儿子,她的儿子现在在名分上也是嫡子,但那嫡的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她那儿子自小娇生惯养,只能享福不能吃苦,苏家偌大的家业,到现在也未曾开始参与一点,刘长纯觉得若是他继承了这产业,苏家估计难逃三代而衰。
“不是我料事如神。”苏沫淡然道:“是我对夫人太了解,而且,想报答之心太切。让刘大夫见笑了,我们家便是如此母慈子孝,若我不暗地使些手段,又怎么能将这一段美好姻缘让与姐姐呢。虽然姐姐口中不说,但我知道,她其实对嫁进嘉恩候府向往的很。大娘照佛我许久,若这点事情也不能叫姐姐如愿,我岂不是知恩不报?”
苏沫说起母慈子孝这四个字时,唇角有些淡淡的冷清笑意。是的,母慈子孝,在苏府的这些年,她只知道自己是个不受王惠待见的前室之女。而到了嘉恩候府的一年,她才慢慢的知道,这个继母做了多少落井下石,恨不得她死无全尸的事情。
情分二字,早已经是个笑话。
刘长纯轻轻的叹一口气,道:“不管如何,二小姐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重,可不能再……再若是有什么,还希望能和老夫商量一二。”
若是单纯的给自己下药病倒,刘长纯还能告诉自己这真的是苏沫想让苏辛嫁入嘉恩候府的美好愿望,可她在下药之后,将另外一半药粉放在了苏辛院子里,让苏晟以为这是苏辛所为,这件事情做的,目的可就再明白不过。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