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仓衡与白阳相视一笑,转身退出杜景瑜的院子,一左一右守在院子门口。
纷纷扬扬的胡蘖花落在仓衡的肩头,他满是老茧的双指捏住一片花瓣,揉入掌心。不知呓语了一句什么,令一旁的白阳徒然怔愣在原地……
他沉思片刻,忽然踮起脚尖学大人模样,用手臂环住仓衡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
“瞎想什么呢,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命数,她定能化险为夷的。”
仓衡掌心的胡蘖花已在他波动的内力下化为齑粉,他才刚摊开手心,齑粉便随着轻柔的风,灰飞烟灭了……
“何为……化险为夷?”
仓衡的目光随着消散的齑粉一同涣散,目无焦距的望向远处。
白阳毫不犹豫的回答。
“自是活下来啊!”
他无时无刻不在心中祈祷,请求四方八路的神仙菩萨保佑,救救青藤的性命。
但仓衡却是摇了摇头,内心煎熬的看了杜景瑜的院子一眼,不置可否。
“若是她此生都无法修炼武功了……活下来,于她而言是否不是幸运,而是煎熬?”
白阳一怔,不敢置信的摇头,随后突然暴起捏住仓衡的肩膀。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你冷静一点!”
仓衡挥开他的双手,背过身去,孑然一人立在胡蘖树下。
“她的丹田都炸了,经脉俱损。内脏一塌糊涂,还如何修炼。就是活过来,也是废人一个,不堪重力了……”
白阳放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捏紧,不服气的吼道。
“不可能!只要我们去找,这世上总有人可以治好青藤的!”
“总有人?”仓衡不由失笑,闷下一口浊酒,指着苍天问道,“是扁鹊转世吗!还是华佗还阳!什么时候能找到呢?谁又能有这个本事呢?”
仓衡不住的摇头,蓬乱的碎发堆积在他的额角,愈渐沧桑颓唐。
“没有,没有人能治……”
他似是有些醉了,恨恨的锤着自己的胸口质问苍天。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徒儿!”
白阳一把挥开他指着苍天的手,掷地有声的说道。
“就算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活下来就好啊!从前她也没有武功,也一样活的很开心啊!”
“这不一样!”转过身来的仓衡眼里布满血丝,他双手颤抖着,差点连他的酒葫芦都按不住,“她从前没尝过快速修炼的滋味……也不知道有武功能横行无忌。她从前一直都在地上,与现在从高处坠落到地上哪里能一样!”
他侧首望向自己的玄铁黑剑,指腹缓缓摩擦上头的纹路,不由将青藤的命运代入自己的身上回想,绝望到如坠冰窟。
“与其让她受苦,不如我亲自去送她一遭……”
白阳不由害怕的退后半步,那样疼爱青藤的仓衡……竟然要杀了她……
可既然要杀她,又何苦要将她带到这里来救治呢?……
他从未在仓衡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惊惧、无措、挣扎……他一直都以为像仓衡这样的高手,始终都是无忧无虑的。
即便仓衡的形象始终都令他觉得无所事事又颓废堕落,但白阳也从未怀疑这世上能有东西,能令仓衡感到无措恐惧……
但这一秒,他觉得自己错了,并且错的离谱。
仓衡再厉害,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他有七情六欲,也有生老病死。
既然是凡人,又怎么会没有恐惧呢?人固有一死,或恐惧自己大限已到,又或恐惧身边的人早自己而去。
但若是仅仅为了无法修炼武功就不想活下去,那未免也太过脆弱。人行走在这世间千难万难,怕东怕西,岂不是索性不要出生来的最好。
白阳始终都认为,人只要活着,便会有无限的希望。即便青藤现下无法修炼武功,但这个无法修炼也只是眼前的,保不准哪天走狗屎运,就又能再度修炼了。
但要是人死了,那就真的什么奇迹都没有了。
白阳捏了捏拳头,对着仓衡吼道。
“不对!你说的不对!你一点都不了解她!她绝对不会想死的!”
与此同时,杜景瑜的茅草屋里几乎同时吼出了这句话。
“滚!你个死庸医,出的什么馊主意!老娘才不想死!不能修炼就不能修炼!你悲春伤秋个屁!快给老娘治病!”
青藤在床上挣扎嘶吼,腹部的鲜血溅了杜景瑜一头一脸,令他尴尬的抬袖擦拭脸面。
杜景瑜万万没料到,在外头还奄奄一息的病人,居然在他一说起安乐死的时候回光返照一般如此龙精虎猛,吓得他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
他见过的病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多女子都十分赢弱,吃够了苦头也没救回小命,有好多都是生生将自己给折磨死的。
他原本也只是看她受痛可怜才有如此提议,被她这么一吼,仿佛是自己要谋财害命似的……生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稳了稳心神,长叹出口气,开始自我检讨。为医者还是要将救命看在首位,而不是少受苦看在前头啊……
他手上拿着一根穿着羊肠的银针,哆哆嗦嗦的再度走向青藤。
“那…那老夫下手了?”
青藤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骂道。
“你是大夫,问我做什么啊!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换大夫还来得及!”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虽然杜景瑜也是第一次做这么精细的手术,但论手法没人能超越的了他。
他给自己壮了壮胆,手指头揪起一条经脉开始穿绳搭线起来。
“老夫不行,这世上怕是没有行的人了!”
青藤痛的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骂道。
“你行个屁!还没给我抹麻药!!!”
穿针引线的杜景瑜老手一顿,只能厚着脸皮说道。
“现在我停不下来了,你忍耐一下。”
这说的是人话吗!腹部破了这么大一个洞,光靠忍耐要忍耐到什么时候啊!
到时候伤没治好,自己就被痛死了!
“嗷嗷!我去你丫的!忍耐个屁!”
若不是青藤的手足都被捆绑住,她早就跳起来用着根针扎回去了。
杜景瑜手法十分纯熟,一息之间就能穿过三针,痛的青藤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躺在针板上,来来回回的在身上滚扎。
她痛的嘴唇发白,浑身冷汗淋漓,将身上的血污都冲刷下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求饶。
“大夫…大夫你停一会儿,我喘口气……”
这活儿精细,杜景瑜也因注意力过度集中而大汗淋漓,他任由自己的汗水滴到地上,十指翻飞,快速穿扎。
“停不得!停不得!停了你的小命就没了!”
青藤没有反驳他,她躺在床上,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不断流失……令她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但每当她想要睡过去,又被杜景瑜的银针给扎醒。反反复复,挣扎煎熬。
但她一点都不想死,她还没做的事情还多太多,她想去游玩的地方也还有太多太多,她承受了那么多苦难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死去!
所以她还在坚持着,与死神作斗争。
她双拳紧握,十指深深嵌入掌心,咬牙说道。
“小厮,叫你那个小厮给我抹点止疼药啊……”
在一旁帮忙端水擦血的小童子不满的撅起嘴,满脸不乐意的纠正她。
“我才不是小厮,我有名字的!”
青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都快要被痛死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管他叫什么名字。
但这个小童子却是个非常执着的人,他双眼亮晶晶的一直盯着青藤看,站在她床头等她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毕竟现在是求人办事,青藤强行忍住想拍死他的心,勉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温柔的问道。
“那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小童子得瑟的一甩刘海,拿下巴尖儿对着青藤,施舍她一般说道。
“你就暂且叫我大王吧。”
大…大王?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取这种名字!他分明就是落井下石!乘机贪便宜!青藤双目放光,阴狠的盯着他,如同两把利剑,将小童子上上下下都切割了个遍。
小童子不由浑身发悚,畏惧的将麻药瓶抱在胸口,害怕的退后了半步。
但随后他又觉得自己的动作非常可笑,青藤明明就是个重伤垂危的病人,案板上的鱼肉,他怕她干嘛。
于是他又走上前来,恶劣的戳她的鼻子玩儿,嚣张的说道。
“叫不叫!你叫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