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方九瞪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老人家,您、您是,是……”
狄仁杰笑道:“方九啊,这份状子就由我替你代进给皇帝吧。”方九简直不敢相信:“皇、皇帝?”
李元芳笑道:“虽然你的状子神都各个衙门都不受理,可今天你时来运转碰到了宰相大人。听见了吗,他老人家说受了你的诉状,要将状子转呈给圣上呢。”
方九等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连一旁的伙计和行人也吓得跪倒一片。狄仁杰连忙道:“好了,好了。大家请起,请起。”
李元芳和曾泰将方九等人扶了起来。狄仁杰道:“元芳、曾泰,圣意急迫,我看暂时将方九等人安排在附近的客栈之中,候我们回来再做区处。”
李元芳道:“大人所言极是。”说着,他的目光扫视着街道,不远处有一家客栈,“我看就把他们安排在那家悦来老店之中吧。”
狄仁杰点了点头。曾泰走到方九等人身旁道:“方九啊,你们先住进店内,千万不要出门。过几个时辰,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方九眼含热泪双膝跪倒:“谢大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曾泰笑着将他搀起来道:“好了,我们走吧。”说着,与李元芳携方九一行向悦来老店走去。
不远处的街角,一个中年男人躲在阴影中望着李元芳和曾泰领着方九等纤户走进客栈。
御书房内,武则天倒剪双手立于陛上,脸色铁青,手中的奏折不停地抖动。下站的宰相张柬之等重臣各个屏气凝息,眼望皇帝。御书房中一片寂静,呼吸之声可闻。气氛异常紧张。
门外,工部侍郎封可言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走动。他时而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御书房内的动静,时而双手连搓,口中念念有词。
狄仁杰、李元芳、曾泰三人身着官服快步走来。封可言一见狄仁杰,一个箭步蹿上前去拉住狄公的手颤声道:“阁老,出大事了!”
狄仁杰惊道:“封大人,怎么了,为何如此惊慌?”封可言刚想说话,只听御书房内传来武则天严厉的问话:“怎么,狄怀英还没有到?”
狄仁杰一惊抬起头来。封可言登时浑身一抖,轻轻嘘了一声,伸手向御书房内指了指。
狄仁杰点点头,朗声领喏道:“臣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候旨!”门内承旨力士高唱:“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工部侍郎封可言觐见!”
狄仁杰四人走进书房,撩袍跪倒:“臣狄仁杰、李元芳、曾泰、封可言叩见陛下。”武则天转过身来:“众卿平身。”四人站起身来。
武则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怀英,凉州案朕已看过你的奏折。非常好,你们辛苦了。”狄仁杰、李元芳、曾泰躬身道:“谢陛下勉慰。”
武则天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了下站的封可言,脸色登时像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冷地道:“下站的可是工部侍郎封可言?”
封可言神情紧张,说话也有点哆嗦:“正、正是微臣。”武则天双目如电射向封可言,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奏折。
狄仁杰望着武则天的脸色,又侧目看了看身旁浑身颤抖、面如土色的封可言,不解地与李元芳对视了一下。
殿中一片寂静。猛地,武则天将奏折狠狠摔在桌案上,厉声喝道:“江淮盐铁转运使盐船又一次在邗沟覆没,二十万石食盐无踪,转运使常风、副使赵彻、押运军卒及船工全部丧生!
盐铁转运乃国家之命脉,每年食盐专售之盈额达一千七百万贯,占据天下殖货半数以上。朕屡次强调,盐运之重,重于泰山!然尔工部却玩忽懈怠,竟致大运河邗沟水段一年之内连续发生十五次覆船事件,尔工部何以治河渎?
何以行漕权?尔身为工部侍郎,总理部事,如今噩耗频发,数百万石食盐损折,船毁人亡,尔以何面目见天子,又以何由谢天下!”
狄仁杰吃了一惊,余光望向了李元芳和曾泰,这二人也被皇帝的话惊呆了。狄仁杰看了看身旁的张柬之,张柬之轻轻点了点头。
封可言“扑通”跪倒,颤声道:“臣封可言有负圣望,罪该万死!”
武则天怒道:“派去扬州查察此事的工部官员一批又一批,均是无功而返,而邗沟覆船的异事却是一次紧似一次。
更有甚者,此番出漕的水部郎中李翰竟然在任上连同一干随行护卫同时离奇失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书房的夹壁中发现的数量不菲的金银珠宝又是怎么回事?你说!”
封可言浑身颤抖着道:“臣已行下符牒,命扬州刺史崔亮严加查察。日前,他回文阁部说,说此事业已查清,李翰自从到任后便滥用职权。
到处敲诈勒索,强行索贿而随行护卫也充作李翰的帮凶。扬州官场上下皆敢怒不敢言。因邗沟又起波澜,李翰他自知罪责难逃,便伙同随行护卫携带大笔赃款潜逃了。”
狄仁杰与张柬之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疑窦顿生。只听武则天厉声喝道:“尔工部所用都是这样的人吗?难怪河渠不保,盐船倾覆,真真可恨之极!”
封可言连连叩首道:“微臣用人不明,有失按察,请陛下降罪责罚!”
武则天重重地“哼”了一声:“责罚?责罚你能够挽回朝廷的损失吗?责罚你能够令邗沟罹难的将士复生吗?你身领侍郎,位极人臣,行事却如此昏溃,真是该死,该死!”
封可言吓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武则天深吸一口气:“柬之。”张柬之赶忙躬身向前:“陛下。”
武则天:“即刻下旨,罢封可言工部侍郎之职,交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及御史中丞三司共议,核定其罪!”
张柬之顿了顿道:“是。臣立刻拟旨。”封可言颤抖着叩下头去,冷汗滚滚而下。
张柬之轻轻咳嗽了一声,冲狄仁杰使了个眼色。狄仁杰会意,踏前一步道:“陛下,且请息怒。”
武则天沉了沉气,道:“怀英,你有何话讲?”狄仁杰道:“邗沟覆船之事,工部官员查察之下可有结果?”
武则天冷哼了一声:“结果?结果就是覆船惨祸比部查之前多出几倍!漕运本是以江南嘉兴、海陵、盐城等盐监中的食盐中转神都,而后再由神都调济至西北各道。
今岁,西北各地军民所用食盐已呈紧张之势,本指望南盐北调能解燃眉之急,谁料想漕运竟连发怪事!而今邗沟渠道已成死地,北运停止,调济更无从谈起!”
狄仁杰道:“也就是说,工部派出的官员几番查访均无结果。”武则天怒容满面,望着封可言道:“封可言,你来说说吧。”
封可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道:“是,是。工部前后派出几位巡河官员查察邗沟覆船案,得到的结果就是邗沟水段淤泥过厚,暗礁丛生,罹难的盐船均是触礁沉没。”
狄仁杰道:“那么,扬州漕运衙门为何不派纤户疏浚河道,清除暗礁呢?”
封可言道:“部查官员们回奏说,邗沟渠段两旁的纤户多刁钻顽劣之徒,拿了朝廷的护渠银两却躲懒贪猾不肯出力,这才致使河道长期壅塞。”
狄仁杰轻轻摇了摇头:“这恐怕是一面之词,不可轻信吧。”封可言道:“阁老所言极是,卑职也是这样想的。因此,这一次便派出了水部郎中李翰再去查察,想不到出了这样的事。”
狄公转向武则天道:“陛下,说李翰滥用职权,吃拿卡要,强行索贿可有真凭实据?”
武则天道:“扬州刺史崔亮在李翰的书房中发现一层夹壁,里面找到了不少李翰没来的急带走的财务,共价值五万两。另还有一块价值十万两的凭信。
想李翰秩不过五品,俸仅止三石,哪来如此巨额银两?以此推断,非受贿而何?而且扬州官场半数以上官员联名上书信誓旦旦的讲曾受到李翰的勒索。”
狄仁杰点了点头道:“这也说的过去,不过现在李翰与随行护卫皆下落不明。也就是说,李翰受贿索贿并无真凭实据,只是扬州官场的一面之词。”
此时,武则天的怒火已渐渐平息,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点头道:“可以这样说,但如今认证物证俱在岂能作假?”
狄仁杰道:“陛下,《永徽律》明文定法:‘未经鞫问,不可即肆定罪’。这就是说,在事情未明之前,不应仓促定罪,以免造成冤案。
而今,邗沟覆船案真相不明,李翰受贿更是未见明证,现在下旨给封可言定罪,似乎过早吧?臣恐惹朝臣窃议。请陛下三思。”
武则天看了封可言一眼,没有说话。狄仁杰接着奏道:“今日臣三人到市中散步,遇有扬州纤户数人邀驾越诉,状告扬州漕运衙门,京中各部却无人敢受理此案。”此言一出,在场其他人都愣了。
武则天道:“哦?有这等事?”狄仁杰从袖中掏出那份诉状高举过头:“请陛下御览。”
武则天一摆手,身旁的女官快步下阶将诉状接过,双手呈与皇帝。武则天打开状纸,看了一遍,暗吃一惊,喃喃说道:“难道,这是真的?”
张柬之问道:“陛下,状子上怎么说?”武则天边思忖边说道:“这诉状上说,扬州漕运衙门贪污护渠银两及护渠纤户的饷银,以致引发民变。”
张柬之听罢,吃惊不小:“什么?”封可言瞠目结舌,有顷,方嗫嗫道:“这、这、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巡河官员怎么会不上报部知?”
狄仁杰笑了笑道:“如果这张诉纸所说都是实情,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案绝非目前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武则天放下诉状,沉吟片刻,对封可言道:“你起来吧。”封可言赶忙叩头谢恩,侍立一旁。
武则天转身对狄仁杰道:“怀英,今日朕之所以急召你进宫,就是为邗沟之事难明,漕运不兴,国脉受阻。形格势禁,查察此案已迫在眉睫。怀英啊,这副重担恐怕又要你挑起来了。”
狄仁杰躬身答道:“是。臣谢陛下信用之恩,万死难报,敢不用命!”
武则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淡的微笑:“好。而今凉州之事已定,朕罢去你西北道黜置使之职,改册江南道黜置大使,兼江淮都转运使,奉旨钦差,整饬吏制,查察大案,便宜行事。所到之处如朕躬亲。圣旨即刻下达!”
狄仁杰演礼道:“臣领旨谢恩。”武则天道:“元芳在你身边形同膀臂不需再敕。惟曾泰在凉州案中俯仰是非,协助你勘破大案,殊堪嘉奖。
朕看,此次你经略江南,便让曾泰也跟随在你身旁吧。”狄仁杰道:“谢陛下俯虑周至,臣不胜感激!”曾泰受宠若惊,登时面呈喜色。
武则天道:“这样吧,朕斥特旨进曾泰为江淮都察使,提调江淮各州县政务,随佐怀英。”曾泰赶忙双膝跪倒:“臣曾泰谢陛下天恩!”
武则天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了封可言:“尔身为工部侍郎,却用人不察,本应获罪。奈怀英陈情,此次便不予纠办了。然归部后,尔要全力协助狄公,若再玩忽懈怠,尔小心则是。”
封可言跪倒叩头道:“谢陛下天恩,臣定全心戮力,辅佐狄大人!”
武则天眼望阶下众臣,缓缓说道:“盐运之事关乎国家兴衰。一旦天下盐紧,各地的盐枭就会立刻抓住时机,结群成伙,铤而走险,贩运私盐。到那时,朝廷专售形同虚设,各地方更是无从向朝廷缴纳盐资,国库亏损,天下不宁啊!因此,此案尔等务须用心办理!”
狄仁杰等人躬身道:“臣等谨领圣训,请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