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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流潦西风吹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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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台堆泪,月垂云后。

生平第一次离开王宫,今夜是王宫外的第一夜。

晴雪长公主褪去白衣,李娘服侍她沐浴更衣。

虞城最奢华的客栈,最奢华的房间,自然舒适安逸,但比起扶摇宫还是逊色不少。

“害我吃苦,你小子死定了!”晴雪话虽带嗔,喜却在面。

“我的长公主!这就叫吃苦了?”李娘听着晴雪的自言自语,不觉笑出声来。

“李娘。我从来没有出过宫嘛。”晴雪暗羞掩面。

“长公主要不然咱们明天回宫?”李娘挑起眉头试探着问道。

“不!我一定要找到那背约的臭小子,狠狠给他一巴掌。”晴雪捏紧拳头,咬着牙说道。

“明日我便去打探消息。公主也可以在虞城走走逛逛。”李娘说着替晴雪穿上便衣。

“上街逛?李娘,你不怕父王找到我两?”晴雪着急的摆摆手。

“公主殿下,你以为王上不知道我两在哪里吗?”李娘又笑了笑。

“我们这么小心。再说父王查出我们踪迹,肯定早就抓我回宫了。对了,李娘,今天我在不度塔遇到一个高人。”

“对!那的确是个高人。”

“李娘,你也知道?”

“今天十三差点折在不度塔,我怎么能不知道。”

“十三?十三发现我们了?”

“十三跟随公主上塔,结果被那少年的护卫发现,两人在塔后打了起来。”

“谁胜了?”

“只需再一合,十三必人头落地。还好这孩子不是太骄狂。对方起了杀意,十三却停了手。”

“李娘,你可知那人是谁?”

“赤练一般的双刀,如风中疾火。这样的我刀我倒是知道一人,只是那人八年前已经失踪,应该不会是他。这俗世果然高手辈出。”

“能有这样身手的护卫,那高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嗯,定是非富即贵之人。”

“那高人的笛声真的妙极,与他在一起,我都不自觉的文绉绉的说话,憋坏我了。还好小老虎教会我不少深奥的东西,不然今天丢大人了。”

“一会臭小子,一会小老虎。长公主,怀春少女真善变啊。”

“对了,李娘,如果你跟那高人的护卫打起来,谁胜谁负?”

“没打过,自然不知道。”

“李娘,你说说嘛,你是宫里武功最好的。”

“你别忘了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他哪里能跟李娘比,李娘你快说说,谁厉害点?”

“论武功我倒是不惧,只是那人杀气滔天,如若相争,我不死也残。”

“这么厉害?”

“快睡吧,长公主。夜真的深了。”

烛光熄灭,夜风骤紧,客栈外的男子喝下一口烈酒,干咳了几声。

崇盛没睡,枯荣也没睡。

崇盛借着微弱的烛光故作认真的看着一本书,不难发现他心事重重,本意并未在书上。

枯荣用白巾浸着烈酒,反复擦拭着银枪之刃。

“枯荣。云王府这几年,你可曾听到我的传闻?”崇盛将书合起,打了个哈欠。

“有!”枯荣将银枪尖包裹好,平淡的说道。

“说来听听。”崇盛面带笑意。

“公子是个迂腐书生,顽劣愚笨,闻雷色变,胆小如鼠,体弱多病,无有先祖遗风。”枯荣说完面无表情。

“这传闻倒也中肯,只可惜,纵是如此也未能避祸。枯荣,传闻如此,你又怎敢追随于我?”崇盛接连叹息。

“兄长他说,公子你不是!”枯荣有些激动的说完,站起身推开房门,准备回房。

“公子!兄长已死,我余生唯存辅佐公子之念,是替兄长报恩,也是为我单家尽忠。公子可以存疑,但请鉴枯荣赤心!”

“烬!且慢!”

枯荣脚已迈出房门的脚收了回来。

“明日我们将驼队货物卖掉,换成银票,赶赴圣域昊天城。”崇盛目中有红。

患难落魄之时,最难得,人不离。

“是!”枯荣站在门口,没有回头。

“你不问我们前路何行?”

“不问。公子决定,枯荣照办!”

“到昊天城之后,我们要尽可能的筹集银钱。”崇盛语速变快,有些赶。

听到这里枯荣关上了门,回头在崇盛对面坐下。

“筹集齐足够的银钱,便去无主之地,失落荒原。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崇盛特地将我们说的很重。

“无主之地?失落荒原!”枯荣反复着崇盛的话,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副未来的蓝图。

“烬,跟我说说你和单荣老师这几年吧!”

“是!”

刚才还略寒的客栈小间,现在却暖了起来。

天边翻出鱼肚白,崇盛醒来,昨晚两人秉烛长谈,居然都趴在桌上睡着了。

此时,枯荣已不见了踪影。

崇盛梳洗完毕,走到后院,发现马槽里的驼队也没了踪影。

感动之情,突如其来。

早起无事,崇盛决定四处走走。

十一年前崇盛曾在虞城的天下第一楼吃过一次早茶,那滋味时常萦绕在心,正好今日一了夙愿。

十一年后,天下第一楼生意依然兴隆,只是氛围却变了,大清早,便有人在天下第一楼吵起架来。

天下第一楼,所谓天下第一,说的并不是菜品酒水,而是文论学评。

传说麒麟圣朝第一学问大家铁血宰相闻伯在去圣域科考前,经常在天下第一楼与墨客骚人辨文论经,留下“一笼素包,八段绝文”的佳话。

闻伯成名之后,此间便以“天下第一楼”冠称,早茶辨文的传统也留了下来,吸引着圣朝东方诸国的文魁学首。

崇盛刚入店,叫骂声已入耳。

“公子,你说老朽说的不对,那么请问你所说的,出自何典籍?见于何文?是哪位大家所言?”一位老学究模样的人摇头晃脑的说道。

“老子就是对的!”

“那你倒是回答老朽啊!”

“老子不回答!老子就是对的!你个迂腐的王八!”

“这位公子,你无依无据,信口雌黄不说,怎么现在还无理骂起人来?”

“打他!”天下第一楼大堂内围观的众人开始起哄。

“对!老子还要打你!”

崇盛好奇,挤入围观,只见一位白衣少年正在狠狠揪着老学究的胡子,那老学究无辜的双手摊开,遍布皱纹的脸变得扭曲。

这位白衣少年,崇盛认识,便是昨夜那斯文公子。

也就是乔装之后的胜雪长公主。

如此反差,崇盛不觉发笑。

“公子饶命,你说错的,便是错的。放开老朽,放开老朽。”老学究面红耳赤,疼痛难忍求起饶来。

“叫你大清早跟我争,早这样不就免去皮肉之苦?”胜雪公主得意的松开手。

“公子。”老学究心疼的捋着掉落的胡须。

“怎么?你还不服?”

“老朽承认错了,那么还请公子书下正确之文。”老学究显然心有不服,却又不敢再明里招惹。

好事的店小二闻风将笔墨放于桌上。

崇盛看了看桌上,一页白宣上面写着两句诗:“盛世降瑞麒麟生,万代太平闻伯功。”

这两句诗出自太史公上官仁安,字句平平,歌颂的乃是麒麟圣朝开国圣皇麒麟帝项少燕和铁血宰相闻伯,见诸于《圣朝史麒麟本纪》开篇。

崇盛顿时明白了双方争论所在。

老学究定是品评《圣朝史》,书写了这两句开篇之诗,而白衣公子却说他写错了。

《圣朝史》经历了圣朝严重的篡改,所以这两句诗自然是错的,崇盛也是从原老师那里获知部分《圣朝史》原文。而原老师虽为隐士,其才学却早已冠绝当朝。

“你倒是写呀!”看着晴雪面对笔墨略有犹豫,堂内围观众人再次起哄。

“写就写!老子怕吗?”晴雪拿起了笔。

崇盛心有好奇,难道这白衣公子也知这《圣朝史》原文?

“哈哈哈!”晴雪写完,堂内哄堂大笑。

“笑个王八犊子!”晴雪羞红了脸。

崇盛也笑了,只见晴雪在第一句大大的划了一个叉,写下了“屠戮浩劫麒麟生。”

这诗本无错,只是这字丑的实在令人忍俊。

“继续啊!”众人再次起哄。

“继续就继续,以为老子不敢吗?”胜雪恼羞成怒,胸中怒火熊熊,几近破口大骂。

“慢!这位公子所书诗句确为原文。众所周知,太史公上官仁安因不满圣朝,得罪闻伯,落得车裂之刑,如此之人又怎会歌颂圣朝。第二句恰好鄙人也知,所以不妨让鄙人写出。”崇盛发声替胜雪解了围。

胜雪闻声望去:“高人小哥,是你!”言毕,立马脸红到耳根,羞愧难当低下了头。

自己刚才的粗俗,崇盛应该全都看到了。

崇盛接笔挥毫,金钩铁划,龙行蛇走。“浮殍千里闻伯功”七个草书大字逸虬得水。

“好!”众人为如此书法喝起彩来,晴雪抬头偷偷瞟了几眼,又将头低下。

“这位公子书法卓然,说的也有道理,上官仁安乃有罪之人。只是如此,便是反诗。”老学究用欣赏的眼光对比着上下两句的字迹。

“怎么?你个老王八要告官不成?”晴雪一听,顿时又有了劲。

“晴雪公子,你有所不知,圣朝东域文风开放,文人之言,此说此止,绝不会因文获罪。”崇盛对着晴雪微微一笑。

“正是!”老学究眯着眼点点头。

“哦。”晴雪脸更红了。

“晴雪公子,既有缘再见,不如移步同座?”

“好!”晴雪感激的看着崇盛。

好戏作罢,众人一哄而散。

气氛有些尴尬,崇盛点了几样精致点心,替晴雪倒了一杯热茶。

“小哥,你替我解围,我请你吃茶吧!”

“好!”崇盛知道刚刚晴雪失了面子,便不阻拒。

“小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粗俗?事实上,是那个老...老顽固一直跟我抬杠,惹毛了我,我才这样的!”晴雪认真的解释道。

“公子天性率真,争文斗墨本无伤大雅。”崇盛安慰着晴雪。

“是吗?我就说嘛,那老王八该骂!”晴雪说完察觉自己又说错了,捂住了嘴。

“上次在不度塔,公子乐理见解很高明,今日更是实话直说,在下很是佩服。公子也曾读过《圣朝史》原文?敢问公子是否读过全文本?”

“哪里!都是小......”晴雪脱口而出再次捂住了嘴,“小老师教我的。”

“筱老师?筱姓着实罕见。”

“是,是。”

见晴雪不愿多言,崇盛便也不再多问。

“小老师学问渊博,字也很好,你的草书虽然好,但还是比不上小老师的楷书。”晴雪吃下一个包子说道。

“这个自然,在下才疏学浅,必然难及筱老师。”崇盛真诚的说着,却注意到了晴雪的耳垂。

那丰盈的耳垂处居然有孔。

从未听说骏国男子有耳垂打孔的习惯。

“敢问晴雪公子可是圣朝西南利国之人?”

“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骏国虞城人。”晴雪未知崇盛发问的深意,据实而答。

崇盛笑了,心里暗思,果然双兔傍地,难辨雌雄。

“公子,该回去了!”

这声音似曾相识,崇盛回头间,只见一五短粗汉站在他们身后对着晴雪说道。

这五短粗汉耳垂处居然也打了孔,乔装者正是李娘。

李娘随意瞟了崇盛一眼,但那一眼似有无限内力,直扎的崇盛眼疼。

“小二!收钱。”晴雪大声喊道,“崇盛小哥,对吧!”

崇盛笑着点点头。

“日后有缘再见吧!”

“日后有缘再见!”

崇盛目送这主仆二人离去,原来世间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不止自己。

回到客栈房间,枯荣喝着热茶已久候多时。桌子上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公子,商贾的货物卖了九千六百两,驼队卖了五千两,马匹卖了四百两。”枯荣指了指银票对着崇盛说道。

“一万五千百两。”崇盛摇着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

“加上原老师给的这两万两,还是远远不够。”

“公子,我不懂易货理财之道。”枯荣严肃的说道。

“无妨,我也不懂。”

“有人懂!”枯荣补充道。

“谁?”

“一个商站学徒。”枯荣还是一脸严肃。

“学徒?”

“嗯,学徒。一个非常精通商道的学徒。如果公子需要,我可以叫他来。”

“可靠吗?”

“我已四处打听过了,这个学徒乃是贱民出身,在虞城长大,从未出过骏国,对于世事一无所知。”

“枯荣,你我二人身处险境,身份特殊。”

“公子,日后若建业,此等人才是必须的!”枯荣说着,讲起早上他去易市发生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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