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一辆汽车沿着蜿蜒山路孤独行驶着。
“戚风云可还安好?”安坐在后排座椅里的周澎湃问司机周响。
“很好。据咱们的眼线说,明处的苏毅星已经够机敏了,暗里竟还有至少两个更厉害的角色保驾护航。”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风云的欣赏。
“他是很会笼络人心,且笼络的皆是肯为他牵肠挂肚、鞠躬尽瘁的厉害人物。”周爷沉着脸,冷若冰霜地讥讽道。
空气沉默了,车子缓缓转过一片开满山花的灌木林,继续向繁星满天的山顶攀爬。
香气在车内悠悠飘浮,释放着疏朗自然的意境。然而,周爷仍浸在巨大的阴影般的年轮里,他越来越能感知到生命所面临的侵蚀与炙烤,与此同时,还有越来越锋利的野心正在狠狠地刮他的老骨头。
回到家中,感觉孤孤单单的。他的女儿与陈进有约,所以,孤孤单单回来的他也没什么吃晚饭的胃口了。不过他也能予以理解——人在衣食无忧的时候,爱情总是美的。
夜色恬静,周珞与陈进并肩在湖边慢慢行走,湖水映着月光,月光又携着晚风,温柔地抚摸着两个人的眉眼、相似的笔直的鼻,以及微微上扬的羞涩嘴角。
“累不累?还要走吗?”他摇了摇她的手,轻轻地问。
“没办法,香浓的肉汤和好吃的小笼包填满了胃……若不走走,会发福的。”她笑着说。
“不会的。”他摇了摇头,望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夜里还可以做其他运动的。”
她愣了一下,“你简直……”然后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只是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娇羞样貌。
也许,这充满磁性的境界在他们的生命中不过是一刹那,灿烂后便会迅速沉寂、昏暗的一刹那,但至少本是孤独、迟钝的他们也如大多数品尝过美妙爱情的痴男怨女那般,在年华里,汲取欢乐,不曾错过。
旅程中的夜,停留在临近希腊的阿拉恰特的爱琴海边,戚风云莫名地陷进童年那场濒死的噩梦里。那是一种缓缓沉入黑暗的绝望而麻痹的状态,无力思考、怨恨,痛苦,憧憬……空气开始安静,死亡渐渐爬满周身,每一寸落幕的黯淡里,又多了一道重生的光。
“怎么了?风云。”温柔而困倦的语声在静寂中格外清晰,且触动人心。他慢慢苏醒。明明是温暖安静的夜,且四下浸满了淡而甜的花香,他浑身却似浸透了冰冷沉重的雨水,不自觉地颤抖着。而芊芊也没再问什么,只是打起精神,温柔而痴情地守护、安抚着他。又过了一会儿,他松弛开皱成一团的眉头,风平浪静地说出,“我没事。”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随即翻身起来,走进卫生间,双手支在冰凉的洗手台上,躬着身子,抬眼去看镜中那张苍白的不再遮掩内心悲苦与愤怒的脸,微微而深切地喘息着。
他回到卧室,爬进薄而软的被子里,她小心翼翼地依偎过来,用对待刚做了噩梦的孩童那般温柔而极具力量的母亲的口吻说,“别怕,别怕,睡吧。”携手共度了这许多年,她觉得自己了解丈夫身上的每一道伤痕——虽然那些伤痕究竟深刻到何种程度,她又实在无法估量。
六月之晨,古老的酒店渐渐苏醒,舒展极美的厅堂与庭院。风云夫妇的房间位于三楼,透过深沉色调的落地窗帘,可以看到位于花园正中的亮蓝色大泳池。从噩梦中复原的风云立在窗前,静静观察正在泳池边的躺椅里翻书看的毅星,被波光扰乱的阳光专注地映照着他,被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包裹着的修长身躯有一种中规中矩的迷人韵致。
“下一回,如果时间足够,我们可以坐船渡到希腊那边的爱琴海……”芊芊从背后抱住风云,轻轻地说。
“好,我答应你。”风云将左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连续轻拍了几下。
吃过早饭,三个人来到爱琴海边。多情的晨光照着深蓝透亮的海面,零星的游客点缀在画面里,戏水或是拍照,绽放着一张张颇为懂得享受生活的笑脸。
海边的咖啡馆很多,慵懒分布着,三人随意走进一家,但也许并非随意,而是被莫扎特的A大调协奏曲深深吸引。众人落座,不约而同地点了蕴藏奥斯曼帝国风采的土耳其咖啡,然后默不作声地看着远处码头上停泊的大大小小的船只。
“大概总会有一艘船,可以载我们去希腊。”忽而,风云喃喃。
“老板,您,不打算去参加您那位好友的婚礼了吗?”毅星本能地当真起来,怯怯地问。
“他开玩笑的。”芊芊朝毅星微笑,“也难怪你警觉,他很少开玩笑的。”她接过一位优雅的老者端来的咖啡,随意喝了一口,刹那间,她的手臂哆嗦了一下,然后,又立即稳住了,进而慢慢低下头去继续喝她的咖啡,不做声了。
“哦。”尽职的保镖点了点头,然后对于她的异样给予关注,“咖啡……味道不好吗?”
她抬起头,摇摇头,牵动嘴角,勉强地笑了笑。他见状,也就不再深究细问了。他低下头去喝咖啡,因不相信芊芊对风云人物的“玩笑论”,所以不露痕迹地去读一双迷人至极的丹凤眼,终于得到了令其安心的答案。
世间,只有一人,有那样一双眼睛。归途,毅星一直在回味,回味,几乎无法自拔……但他以不可思议的力道牢牢记得并守住自己的使命、职责。他也已感知到,在这段旅程里,还有与他怀有同样信念的神秘人物萦绕在周围。但那些对他们三人心怀善意的守护者是谁?又是谁派来的?他只是偶尔有些好奇而已。
此时,芊芊正尽力遮掩着眸光里隐约晃动的泪光——那一杯土耳其咖啡里潜藏的独一无二的味道,让她顿悟了苏大成的存在!舌尖触到咖啡的不经意的一刹那,她与那位旧人的心碰上了,她笃定是他——相交多年的兄长般的旧人。此后,复杂的情绪就一直在搅动着她的头脑,以至于她好不容易才能按捺住想要大声叫喊的冲动。他果然还活着,平安地活着……这真好,真好。滚烫的泪落下来,她急忙拭去,然后小心瞥看着身旁的爱人。
而风云呢?也自有他的心事。即将回到原本的世界里,如常披挂着他的铠甲,去斡旋、去斗争、去厮杀、去守卫……也许直到老去,方可再现初心。
别了,星月国度。他抬起头,眸光滑向蔚蓝的天空,一切的一切都藏在那博大里,他想,虽然看起来仍是什么都没有,但那不一样,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