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
安筱大概依旧会记得那个失眠的夜晚里,那个在深夜里修摄影机的身影。
透过窗户的玻璃,看向院子,一道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一堆看起来就让人头大的零件。
坚韧、认真,诚恳,同时,那傻到骨子的偏执感,就算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得到。
安筱就这样默默地看了他很久很久,看着他一遍遍地组装拍摄工具,然后又一遍遍地将它们拆卸下来,又在探照灯下认真地擦拭着。
不知道看了多久,当感受到一阵困意以后,安筱这才回到了床上。
或许。
他需要一个机会。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安筱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念头。
而现在。
当坐在柏林国际电影节的放映厅上,看着不远处坐在一群片商旁边,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地周洋。
安筱突然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给了周洋一次机会,而是自己给了自己一次机会。
有那么一个瞬间,安筱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见证者。
见证着这个曾经在底层,卑微的大男孩,一步步踩上台阶,走上一个她无法想象的高度。
我怎么了?
就在刚才,当目光和周洋触碰的瞬间,安筱发现自己竟有种偷看别人的不安感。
随后她摇摇头。
应该是自己多想了!
荧幕中,正在呈现着矿区的生活。
在一群大老爷们里,徐丽扮演烧水大婶混在男人堆里,有些鹤立鸡群感。
她的戏份并不多,话也不多。
每一次出场地时候都被这群大老爷们调戏,被逗得有些泼辣朝着那帮男人对骂,看起来像个边缘人物,但却是整部电影中不可缺少的点缀。
“这是压抑的环境中,极少能看到的放松时刻。”
“压抑的男人们在遇到异性的时候,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种对异性的向往。”
“从侧面上看得出来他们憋得太久太久了,同情。”
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当一个人先入为主地觉得这部电影是精品的时候,那么这部电影里的每一个剧情,每一个细节都会被人无限放大,然后解读出其他更深层次的内容。
越是光鲜亮丽的文艺群体,就越会抠细节,同时就越会联想。
矿底整体给夏洛特.赛莉的感觉是一种质朴感,这种质朴感戳中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让她陷入到整部电影的节奏里去。
她觉得她第二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在这部电影里面看到了芸芸众生以及那一群生活在底层,为了活着不断挣扎着的人。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你活着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你是谁,你死了以后,谁也不会记得你是谁。
旁边的卓福林和其他片商在小声地对着这部电影指指点点,似乎正在商量这部电影的买断价格,以及后续上映时候等问题。
周艺林心中不是滋味。
特别是当听到主席夏洛特.赛莉不间断地评价一些普普通通的对话以后,他更是觉得胃部有一种反酸的感觉。
他真心不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甚至觉得这部电影像是燕影大学刚毕业的大学生拍的东西!
电影正在播放着罪犯双人组起的内讧
一个想早点杀,一个却觉得不能杀!
就这么拖着,然后在一边拖之中,展开了一个个小故事,像一部故意拖节奏的小说一样,把读者情绪都拖没了。
唐朝阳和宋金明两人从表情上演绎出来的心理挣扎,这种心理挣扎呈现出一种善的一面。
太落伍,太老套,也太虚假,太空洞!
一部普通的电影,哪有那么多弯弯道道?
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怎么可能因为对方是一个憨憨的辍学农村小伙而生起了恻隐之心?
这不是把人的智商,往地上碾压吗?
如果这部电影不是公司的电影,周艺林甚至会当场凑到夏洛特.赛莉主席旁边,跟主席好好地聊一聊这部电影。
他甚至想跟他聊战国,对战国这部电影,他拥有无数个解读手法,哪一个解读手法不比这矿底惊艳?
然而
“我感觉这部电影是为底层的民众发声,我觉得电影不应该都是高高在上,聊富人们的生活,我们应该低下头,好好地看看小人物在这个时代里的生活,现在的很多电影都是包裹着那种华丽的外衣,但内在却是一坨屎,比如,前几天我们看过的那部战”
周艺林感觉到自己被触碰了一根敏感的神经,他猛地转过头轻轻地看向后方。
却见后方一个戴着眼镜的金发青年很尴尬地拿着公文包,下意识地目光躲向其他地方。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却不常有!
周艺林用不经意间的回头掩饰眼神中的难以置信与愤怒,等坐正以后,心中甚至将聚精会神看第二遍的夏洛特.赛莉也一起讨厌上了。
他不明白,真不明白为什么夏洛特.赛莉会支持这部烂电影。
明明是她邀请自己担任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颁奖嘉宾的,明明她对自己的战国未能入围而有亏欠感,所以才给自己特意地拍了一下片子,那为什么不来战国的首映发布会来看看,却偏偏要对这部小成本的,文艺片都算不上的电影这么上心?
他觉得今年的柏林国际电影节对他真的太不公平了!
他提前二十多天来,上下打点了一切关系,却反而连个入围都入围不了。
是电影的问题?
怎么可能是电影的问题,他回去的时候,将战国看了好几遍,他依旧觉得惊艳,觉得电影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艺术成就的一种体现,他甚至在拍战国的时候,刻意迎合了一些西方评委的观点才拍的,觉得给个最佳剧本的入围提名,也不算委屈吧?
他心中起伏。
但是现实却是
“电影太刺痛人心了,这才是一个电影人应该有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