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全部交错着钻进我的发丝间,陈图顺着反复捋了好几下,他慢腾腾道:“我想去做结扎。”
陈图的声调挺轻,语气也淡得跟刚开的茉莉花似的,可是却如同惊雷在我的心里面炸开,我怔滞了大概两分钟,才艰涩地挤出一句:“陈图你别瞎胡闹了。”
却更随意了摸着我的头发,陈图更正经:“我是说认真的,伍一。我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让你吃了苦头,我真的不想在后面的生活中让你再冒风险。在北大医院那一阵,我咨询过了医生,医生说现在男性的结扎手术特别简单,而且风险性很小,只要在术前做一次身体检查…”
在陈图跟我说他要去做结扎之前,我没有接触过任何关于男人结扎这样的话题,但我不是白痴,我大概知道像这样手术的操作方式,我更知道虽然这种方式不算是永久绝育,但受到体质和结扎时间长短的限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功恢复生育的能力,那些生育能力,它并不是完全可逆的。
这就相当于,要想把一根烟变成一堆灰烬很容易,如果要把一堆灰烬重新复原成一根烟,无异于难以登天。
从医院回来后,我一直没得到多少时间来缓和,陈竞就出事,我和陈图又陷入奔波中,我确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孩子的问题。但在危情中,我有机会再一次跟小智相处,他给我带来孩童世界的感动和那些小心翼翼的温暖,让我更觉得在生命中缺失孩童绕膝的乐趣,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而我在喘息的间隙中,我总觉得我在赵医生那三言两语下,因为担忧我会制造出一个不健康的孩子,而急急去做了流产手术,这显得太过头脑发热,太过潦草,我其实当时为什么不求求她给我想想办法,或者我找找远在异国的皮特,看看他爷爷是不是认识更牛的人,给我做做检查,给我调理调理?
我的心里面,依然怀揣着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孩子的热忱,这样的念头,它不曾散去,反而在我刚刚失去孩子不够十天的时间里,越发的郁郁葱葱。
更何况,我也害怕陈图会因为这一时的头脑发热,丧失生育的能力。说不定他在后面那十年,二十年,在中年知天命时,他会为他今天的冲动而后悔。
我不想让他,把自己的后路给绝了。
腾一声从陈图的怀里拱了拱,我伸手去贴住他的唇,把他后面要说的话彻底阻隔掉,我与他保持着平视:“陈图,我其实到现在都不相信,我后面会生不了孩子。”
浓浓的雾霭,从陈图的眼眸中散发出来,他的手在半空中连番摸索了两次,他将我整个人狠狠地拽进怀里,用力地禁锢住:“都是我不好。”
像一只温顺的绵羊,我一动也不动地窝在陈图的怀里,但我却没有接上他的思路,我而是自顾自:“陈图,我这样说吧,我确实没有什么医学常识,我不知道到底之前那些给我做引产手术的医生,到底操作有多失误,才会导致我的身体出问题,但毫无疑问的是,我觉得我的体质,并没有那么差,我觉得不管是什么都好,调理调理,总是会好的。我从来不相信太绝对的东西。反正我现在的想法是,尽人事,听天命。这段时间吧,我除了工作,我多出去锻炼锻炼,我后面三个月就去做一次体检。我觉得我们还年轻,什么都有可能。反正,在我的身体没能达到怀孕的状态,我们做好避孕就好了。”
因为特别贴近,所以哪怕陈图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我都能感知得到。
更何况,他连连颤动了不下十次。
好不容易,陈图稳住了身体,他把声音压得特别低:“伍一,我真的无法想象我没有你的生活,你别太执着了行吗。”
那个“吗”字,陈图咬字很模糊,他那语气,也不像是带着问号,反而是被那些我捉摸不透的情绪所覆盖,这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坠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我怎么捡都捡不起来。
可是我很快释然,陈图这些反应,大概是出于担心,他宁愿不要他生命中有孩子缠膝,他宁愿他没有孩子来延续传承,他也不想我因为孩子而陷进风险中。
我该为他对我的在乎感到安慰啊,但内心却是一片苍茫的苦涩。
凝滞十几秒后,我两只手在暗处交错在一起,我的脑袋中灵光一闪:“陈图,我能怀孕,证明我的卵子是健康而有活力的,我们可以找一个健康的母体,把受精卵植入…”
我的话还没说完,陈图突兀松开我,他双手飞快地捧起我的脸,径直用唇封住我的嘴,用狂风暴雨般的亲吻,来打断我后面要说的话。
慢慢的,狂风暴雨变成朦朦春雨,细致而湿润,陈图的手指从我的后脑勺掠过,他的唇慢慢的游弋到我的耳边:“伍一,关于代孕这一块,在2015年我国的法规把禁止代孕这一项删掉后,却没有补充后继条例,代孕还没有被纳入合法的范围。而找母体代孕很容易引起纠纷。有些母体在代孕前说好了拿钱做事,在把小孩生出来之后,可能会发生感情上的变化,不愿意把孩子交出来。我和陈竞,小智,都逃不过这一个魔咒,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也遁入这种混乱中。伍一,这种代孕,我觉得它该终止了!它带来的悲剧够多了,它违反的德道伦常,也够多了,我们不应该也置身在这一怪圈中。”
陈图把语速控制得很好,他说这些话时气息也很沉稳,但我能从中触碰到难过的脉络,我知道小玉的事,是他内心永远的伤痛,而我刚刚那番话,无异激起了他内心完全的思绪浪潮。
不想让陈图去承受这些黑暗记忆带来的窒息,我稍稍板滞几秒,随即将他的脸掰过来,在他的脸颊上不断蹭着,很自然地跳开话题:“陈图,我明天得恢复上班了。你应该也要上班吧,不然我把小智带去我办公室?”
估计也不愿在那些难过中多久逗留,陈图怔滞一阵,他很快接上我的话茬:“我到时候忙完了,早点过去找你们。”
停顿片刻,陈图突兀的又将话题扯回了刚开始那一个:“伍一,关于我要去做结扎…”
按捺着内心倒腾着的苦水,我用还不算太沉重的语气说:“没得谈,我说不行就不行。陈图你别瞎想这些了,你这样做,只会更增加我的心理负担。”
眉宇被浓浓的皱结覆盖,陈图若有所思一阵,他略显勉强:“好吧。”
也不知道是出于默契,还是我们忽然都不想说话,继陈图那句话后,我们沉默了大概半个小时,相对无语。
后面,我实在抵挡不住那些好奇心给我带来的煎熬,我主动打破了这沉默的梏桎。
大脑飞速运转,罗织着词措,我挽上陈图的臂弯,轻轻摇了摇:“陈图,我问你个事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意讨论讨论,反正我们现在又没别的事做,是不是。”
歪了歪脸睥睨了我一眼,陈图的嘴角扬起一些,他一副窥破所有的模样:“你是想问,今天林思爱在医院说的那些,是不是事实?”
被这么直接地戳穿,我的脸皮瞬间厚了:“我刚刚还在想,我要怎么样问,才不显得那么尴尬,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你给我说说?”
有些讪讪然,陈图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都过去了,还提来做什么。等会你听了,说不定自己钻牛角尖,拿着我那点破过去,惹得自己不开心。”
我再用力晃动他的手臂:“说呗。我又没那么小气。我知道你对林思爱没意思了,我还能瞎想吗?更何况今天林思爱和陈竞在医院,差点没撒狗粮得把我撑死,我肯定不会多想的,我就是好奇啊。”
轻轻呼了一口气,陈图把脸别过去一些:“她说的是真话。”
卧槽?陈图和林思爱还真没睡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