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对不起,恐怕是我一辈子都不敢再去回忆的话。
在那之前,我从未对一件事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连当年被聂宿剐鱼鳞的时候,我也只是觉得害怕。可是那句“对不起”落在我耳中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觉得恐惧若蛊虫从全身各处的毛孔钻入,顺着血脉往身体里啃食游走,最后汇聚在心脏里,叫整颗心都痛得很。
可我还是有自尊的。
纵然这卑微的自尊在求生面前毫无用处,但我不允许自己为了活下去而央求他。他说了这句“对不起”之后,我便再没有求他的必要。
所以,是本神尊先松开他的手的。漫天的碎石之中,我或许还对他笑了笑。
仰面坠入蟒群之中的时候,我看到他眼泪一直在流,却只是极痛地看了我一眼,迅速挣脱身上的金光绳索。
光界之外的南宭,故意将那边裂口处的景象展现在我面前。
我看到孟泽拼了命朝那边跑去,我看到他死死抓住将要落下去的红衣姑娘。真的握住了那姑娘的手后,孟泽他喜极而泣,说:“阿玉,你回来了,真好。”
你回来了,真好。
你回来了,真好……
孟泽啊,你一直在等良玉回来罢。那时候我说我们很多地方都相同,到现在,我却觉得我们有些地方太不一样。
你的良玉回来了,你会丢下我。
可我觉得,聂宿如果能回来,我会告诉他——聂宿大人,我决定要嫁给孟泽。
在这世上,永远不要对一个人先动情。这样被这人甩掉之后,好像真的会很痛啊。所以,在那一刻,我其实就知道,我对孟泽是真的喜欢得很了,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会这么难过,这么痛。
其实从松开孟泽的手,到落入那蟒群之中,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短到我根本来不及祭出扇剑,短到我根本无力与这群毒蟒拼一场。
风扯过我的衣裳、扯过我的头发,孟泽他曾给我的那枚玉冠就掉了,先我一步落入毒蟒口中,獠牙一紧,便碎了个彻底。
南宭的声音适时落入我耳中:“素书,你跟本公子在一起,我便救你。”
我笑了笑,根本没想过回答他——因为我知道,我不会跟他在一起。
其实我很怕蛇,少时在聂宿怀里看他翻书,偶尔见他翻到的那一页上蛇样图腾,我都会吓得哆嗦。他会捂住我的眼睛,会很温和地跟我讲:“别看了。”
想到这里却又觉得眼眶有些潮湿。我抬袖子抹了把眼睛。
耳边猛然涌过一声嘶吼,有红色信子狠狠扫过我的脸,我被这信子扫除三丈开外,脸颊上顿时火辣辣扫过一阵温热;还未站住脚跟,便见一根獠牙自背后刺穿右肩,獠牙之上,粘稠的绿液混着我的血。那毒蟒似乎也很不舒服,獠牙挂住我擦着缝壁往上蜿蜒而去。其他的毒蟒闻到血腥滋味也纷纷躁动焦灼起来,血红的信子铺天盖地扫过来,若鞭子打在我身上,抽出三寸血痕渐渐成片。
“嫁给我,我便救你。”南宭又道,声音清冷,不曾慌乱,夹着啜茶的声音,“要么,你要被这群毒蟒折磨很久。”
他在悠闲饮茶,悠闲地看我这般狼狈的模样,悠闲地看我身处腥风血雨之中颓然挣扎。
眼前的毒蟒被背后那条突然撕咬住,猛地掉头,巨尾带了千钧之力狠狠扫过我的脑袋。
本神尊脑袋空白了须臾,这一扫将我从那獠牙上扫离开来;右肩筋骨硬生生被那獠牙扯断,血水刹那间喷涌而出溅上我的脸。我恍惚抬头,看到又有毒蟒长开血盆大口朝我撞来,那毒蟒昏黄若荒漠尘沙的眼里,是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油尽灯枯的一个身形。
或许死了……也很好。
耳边突然浮上茶盏落地的碎响,又传来南宭的声音,却不晓得他是在跟谁说话,只是入耳的时候,那声音万般震怒,带着意料之外的恐慌:“你说……你说你放错了?!你说这边的毒蟒是真的?!”
那时候,毒蟒已经悉数行至我眼前,百余双眼睛眈眈而视,里面全是我。
便是在这时,一道风从天而落,甫一抬头,便见天青色衣衫的神仙落在我眼前。
下一秒,死死抱住我。毒蟒似是被这天青衣衫的主人震慑住几分,恍然避开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