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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从心所欲不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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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祥并未入座,笑道:“也不知是否叨扰了令尊?”

客厅是一家之主会客之处,若是曹家主人出来相见的话,要等到主人出来之后,夏祥才敢坐下,是为礼节。

“爹爹正在更衣,稍后便到。”曹姝璃暗暗赞叹夏祥的气度和礼数,不少王孙贵族虽气度不凡,看似人中龙凤,却有人失之于礼数不周,有人失之于自视过高,夏祥言谈举止,随意自然,如明月当空,又如清风拂面,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等爹爹来了再站起迎接也并无不可,夏郎君,你不要太在意虚礼了。”曹殊隽起身来到夏祥面前,拉住夏祥的胳膊,将他按到了椅子里,“随心所欲,才可逍遥。老子说,无为而治,不言而教,规矩太多,反是坏事。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

夏祥哑然失笑,原以为曹殊隽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外加不知天高地厚,不想他还深受老子学说影响,深得《道德经》精髓,当下也不起身,笑道:“礼不可废,仁、义、礼、智、信是为五常之道,五常为为人根本。进退周旋得其体,乃是正人身之法也。尊卑长幼有序,处事有规,淫乱不犯,不败人伦,以正为本,发为恭敬之心,斋庄中正之态,礼也。”

“我最不喜欢作揖拱手的虚礼,繁文缛节,让人不得自在。”曹殊隽斜了夏祥一眼,语气隐含不屑之意,“方才见你救我,脱衣服,跳水,放荡洒脱,还以为你是和我一般不在意世俗礼法的逍遥之人,却不想也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算我看错你了。”

夏祥才不在意曹殊隽的话,从容不迫地答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也要不坏了规矩才行。人可以放荡洒脱,可以逍遥自在,只要不坏了规矩乱了章法就好。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意思是,做君主的要像君主的样子,做臣子的要像臣子的样子,做爹爹的要像爹爹的样子,做儿子的要像儿子的样子。否则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虽然有粮食,我能吃得上吗?

“我不尊孔,只推崇老子。”曹殊隽非常不满地翻了翻白眼,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他还想说服夏祥,不想才一个会合就落了下风,恼羞成怒之下一把拉起夏祥,“既然你如此在意礼法,就站着好了。”

如此心性,倒也率真可爱,夏祥暗笑,想起了之前的约定,便问:“曹三郎,四十五两银子的事情,现在就办了吧?”

“还想要银子?”曹殊隽气得跳了起来,跳过之后,反倒又笑了,“罢了罢了,我再加五两,总共是五十两银子,想要拿走,没问题,只要你帮我办成一事。”

“什么事?”夏祥笑眯眯地问道,和颜悦色如同一个老农,他伸出右手,“先验过银子再办事,这是规矩。”

“噗哧……”曹姝璃忍俊不禁,失笑出声,被夏祥的无赖逗乐了。

初见夏祥时,夏祥近乎赤身,虽是救人,却也有失礼之处,她便以为夏祥是一个市井少年,不说他健壮的身体,只说他一身非同一般的泳技,就远超许多上京锦衣玉食的少年郎。上京地处北方燕山之地,城中多游侠少年。燕赵自古以来多出慷慨悲歌之士,上京城中,不乏“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少年侠客。

燕赵之地,北起上京南至邯郸,游侠不下万人。自唐以来,王孙贵族的子孙也有不少人以游侠为荣。唐高适有诗云:自矜生长邯郸里,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歌笑日纷纷,门外车马常如云。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以兹感叹辞旧游,更于时事无所求。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

只是曹姝璃自小受爹爹重文轻武思想影响,只喜欢文人而不欣赏游侠仗义的游侠儿,认定他们不过是衣食无忧不好读书又无事可做的纨绔子弟罢了,如今天下太平,哪里有什么不平事需要游侠拔刀相助?尤其是家中又出了一个一心想成为游侠儿的曹殊隽,更是让她对游侠儿深恶痛绝。

若非夏祥是曹殊隽的救命恩人,她别说请夏祥来家里做客,连和夏祥说上一句话也觉得多余。不想夏祥竟是读书人,倒让她惊喜之余,不免更高看了夏祥一眼。等到夏祥几句话辩驳得曹殊隽哑口无言之时,她更是芳心大喜,若是夏祥真能说服曹殊隽将心思都用在读书之上,夏祥必定会成为爹爹的座上宾。

曹姝璃怎么也没有想到,方才还满腹经纶的夏祥,转眼间却变了一人,如市井间讨价还价的商人一般,伸手要钱,还摆出一副理所应当大义凛然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一个读书人,受圣贤教诲,又注重礼仪,怎能如此市井?

怎的在夏祥身上,既有读书人的文雅博学之气,又有游侠儿的放荡洒脱,还有市井中人的精明?曹姝璃也是大为不解,夏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哧……”曹殊隽讥笑一声,从衣袖中拿出一张钱引,在夏祥眼中晃了一晃,嘴角上挑,“看清楚了,是官家的钱引,不是民间的交子,再仔细看看,是不是五十缗?”

大夏初年,益州出现了为不便携带巨款的商人经营金钱保管业务的“交子铺户”。存款人把金钱交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纸卷上,再交还存款人,并收取一定保管费。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楮纸券便谓之交子。

交子先在民间自发形成,后来朝廷成都设益州交子务,由京朝官一二人担任监官主持交子发行,并“置抄纸院,以革伪造之弊”,严格其印制过程,交子正式成为官交子。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不久,改“交子”为“钱引”,改“交子务”为“钱引务”。“钱引”的纸张、印刷、图画和印鉴都很精良,并且以缗为单位。一缗即为一贯。

五十缗就是五十贯,约合五十两银子。大夏银贵钱贱,五十缗并不如五十两银子值钱,却也相差不多。

夏祥微露惋惜之色,拿过钱引左看右看,还给曹殊隽说道:“若是一锭五十两的纹银该有多好,比钱引拿在手中踏实多了。”

曹姝璃强忍笑意,心中讶然之外,又无比好奇地想知道,夏祥到底是何许人也,是真的爱财如命,还是有意为之。

曹殊隽手腕一翻,两根手指夹起钱引放到了桌子之上,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想要真金白银也行,只要你帮了我,五两金子五十两银子还是五十缗铜钱,你随便选。怕就怕,你的本事不值一文铜钱。”

大夏约定俗成的兑换比例是一两黄金十两白银十贯铜钱。

萧五在夏祥身后垂手而立,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平静,表情平和,既没有一名随从应有的谦卑之态,也没有一个护卫该有的肃然之意,倒像是夏祥的陪读。再者他体型也不是高大魁梧的类型,若非曹姝君亲见萧五只手拦马的神勇,他断然不会相信萧五会有一身惊人的武功。

“还是要钱引好了。”夏祥似乎听不出来曹殊隽话中的嘲讽之意一样,退后一步,“曹三郎,究竟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能救你,便能帮你。”

此话说得太圆太满,曹殊隽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却见曹姝璃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心中稍定,心知曹姝璃也有意试探夏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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