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灯光消失,脚步声走远了。
崔严这才从暗处走出来,神情一松,大步往家走去。
小宅院内的年轻女子捧着罐子走进了屋里。
里间屋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咳嗽声。
“淑云,你怎么起来了?这天怪冷的,快睡吧。”一个妇人的声音说道,话落,又咳嗽起来。
陈淑云将粥罐放在外间的桌上,挑起帘子,快步走向床榻。
她扶起床上的妇人,轻轻地拍着后背,“娘,女儿做了吃的,您要不要吃一点?”
“是不是对面的那个崔大公子又送吃的来了?”陈夫人盯着女儿的脸,眸色沉沉问道。
陈淑云低着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哎,咱们总是受他的恩惠,又没法回,怎么行?你父亲死后,我们家跟他们家可是地下天上的差别了,你还是别理他了。”
陈淑云咬了咬唇,“娘,女儿有银子给他,娘别多心。”
她也不想接受对方的好处,可没法,这大过年的,她找不到做事的地方,又没有钱买吃的,娘的身子又病了。
“你哪来的银子?上回凤大小姐给你的二百两,不是被你那个不成气的弟弟抢了去吗?”
陈淑云抬头,看着母亲讪讪一笑,“娘,女儿最近在替人绣花,一天有二三十文钱呢,娘你太多心了。”
“这大过年的,谁请你绣花?”陈夫人一脸的不相信。
“当然有啊,过年了,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就不用帕子了?”陈淑云微笑道。
陈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心中一阵酸楚,“是娘连累了你,要是娘不病……”
陈淑云笑道,“人吃五谷杂粮,怎会不生病呢?娘不要乱想,女儿养得起娘。”
陈夫人由陈淑云扶着,靠在了床头架上。
陈淑云走向外间,将那罐鸡汤粥捧了进来,又取了一只碗,倒出粥,服侍着母亲吃着。
陈夫人吃着吃着,忽然说道,“女儿,不如……你去找凤大小姐吧?娘觉得她是个好人,咱们有困难,她应该不会不帮。”
陈淑云的日子越过越难时,她也曾想到过凤红羽。
当时,她险些被父亲卖给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冲喜,便是凤红羽救的她。
又给母亲治好了久病不愈的伤寒,还送了银两给她,让她搬离了原来的那个家。
但人家现在是容王的未婚妻了,她只是个被罢了官砍了头的官员的弃女,两人的身份越来越悬殊,她哪里有资格去找她?
再说凤府人多嘴杂的,她不想去丢脸,也不想给凤红羽惹麻烦。
就算凤红羽愿意帮她,别人未必愿意见到她。
何况,父亲和哥哥们,还做过伤害过凤红羽哥哥们的事。
她没脸见凤红羽。
。
一连下了两天的雪,凤府成了银装素裹的冰宫。
鸾园中,竹韵和荷影带着朱儿青儿在打雪仗。
凤红羽对丫头们一向宽容,四人玩闹得毫无忌惮。
她站在园中的红梅树下,静静地看着她们玩耍。
朱儿青儿,是她从益州城别院里带来的,是大哥安排给她的两个小丫头,两人不会武,只在园中做些杂活,年纪小些,只有十四五岁。
竹韵和荷影是师傅找来陪她的,比她年纪稍长,但两人今年也只有十七岁。
四人都是花儿一般的年纪,无忧无虑的玩闹着。
看着她们青春洋溢的脸,凤红羽忍不住想,前世,她去和亲后,她们四人去了哪里?
她一意孤行,死的不仅是她一人,还害了慕容墨,也一定连累了这四个丫头。
慕容墨踏雪走进鸾园时,一眼便看见梅树下,那个一身朱红色衣裙的女子,过了十六的年纪,越发的清丽可人。
白的雪,红的衣,乌的发,清亮的眼眸,如画的眉眼,她静静而立,独自成一画。
慕容墨袖中手指微微蜷起,缓缓朝她走去。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她,是在苍师傅的幽冥谷。
那年,他误闯了幽冥谷。
幽冥谷口,种着望不到边的梅树,而且,梅林中机关重重。
他在梅林中,绕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有走出去。
这时,她来了。
他自持见过的女子不少,但,也只有她,让他的心头悸动。
那年,她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穿一身艳若火的衣裙,手里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满了红梅花瓣。
她眨着一双清澈如秋水的杏眼,愣愣地看了着他。
他以为她会害怕,当时他脸上戴着银质面具,赵国北地人,见了他都会害怕。
“带我出去,我不是坏人。”他尽量温柔的说道。
她眨眨眼,“好啊,不过,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
他想笑,他长这么大,她是第一个胆大得跟他讲条件的人。
他当时想着,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讲的条件无非是吃的玩的之类。
他急于想走出梅林,便同意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她居然要他帮她一起去抢一座山寨。
他才始知,这个娇小个子的黄毛丫头,这个一脸清纯笑容的娇弱女子,居然是北地几大寨子人人害怕头疼的“火凤凰”。
她看中的寨子,没有一个不落入她的手上。
他想着,他的身份特殊,京中那些娇弱的闺门小姐,是配不上他的。
要娶,当娶这种胆大心细,能同他一起共风雨的女子。
当时,他并不知道她是凤继业的女儿,并不知道,她是他母亲给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他将她带到他的墨龙阁,哪知吓着了小丫头,她偷偷跑掉了。
再见她时,她的身份居然成了和亲公主,她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而她的人,已经成了一堆烧焦的骸骨。
他慕容墨,自持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不能随了他的心愿?娶一个心宜之人?
老天为何这般残忍的对他?
难道是他逆天伐赵的计划,惹怒了苍天才害她英年早逝?
既然已经逆行了,那便逆行到底!
那赵氏,朝纲混乱,贪墨之风盛行,早已失了民心。
只要她活着,他少活几十年又如何?
他便求了师傅,催动古老的灵术,逆天改了她的命格。
虽然,她不记得她跟他的前世,不记得她和他的初相识,只要她活着,那些都不重要了。
大约发现他来了,凤红羽偏头朝他看来。
不再是初初见他时,那般警觉与躲闪,而是大大方方的看着他,温柔一笑。
凤红羽绕过梅树枝,提裙朝他走来。慕容墨今天的神情怪异,目光温柔且满是怜惜。
“你怎么来了?皇上没派人监视你?”她微微一笑,走到他的面前,踮起脚来看着他。
他比她大五岁,足足比她高一头。
害她每回站在他的面前说话,都要仰头,仰头头会酸,她只好踮起脚来。
“本王见自己的未婚妻,谁敢拦着?他做他的皇帝,本王做本王的闲王,互不干涉!”
慕容墨从上往下打量着她,她比去年又长高了点儿,但在他的面前,她依旧是个小丫头。
他抱起她,让她踩在自己的脚尖上,这样,她就不必将头仰得太高,又担心她站不稳,双手搂着她的腰身扶着她。
他的大手掐着她的纤腰,还轻轻地揉捏着。
凤红羽耳根不由得一热,忙往丫头们那儿看去,哪知一个人也没有,不知她们几时已经躲开了。
“她们很知趣。”慕容墨轻笑。
凤红羽唇角一撇,“你贿赂她们了?”
“本王以后是她们的衣食父母,她们要想嫁得好人家,有丰厚的嫁妆,当然得讨好本王了!”
凤红羽无语,“她们倒是聪明。”
慕容墨嫌这样说话挺费力,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屋里走去。
凤红羽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他的胸口,挑眉低声道,“慕容墨,青天白日的,你不能乱来!”
慕容墨的脚步一顿,半眯着眼看着怀里的小女人,朱红的衣,墨的发,越发衬得她肌肤似雪,眉眼如画。
“本王抱着你,只想锻炼一下臂力,你在多想什么?”
凤红羽眨眨眼,“只是抱一抱?”
“你以为还是什么?还是……”慕容墨眸光中闪过一抹促狭,“你想干点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凤红羽将头偏过,这死男人,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
慕容墨见她耳根红了,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抱着她,一直走到屋中窗下的一张贵妃那儿。
凤红羽翻了身,从他手里滚落下来,自己躺到了椅上,又飞快从一旁的椅上取了块羊毛毯盖在自己的身上,且是从下巴一直盖到脚。
慕容墨眉尖一皱,俯身看着她,“有那么冷吗?”
凤红羽点头,“嗯,冷。”
“那我暖暖你。”他挤到了贵妃椅上,将她抱到怀里,“这样不冷了吧?”
凤红羽:“……”
还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了?那毛毯下,他的手就没有老实!往哪儿伸呢?又伸到她的胸口了。
她低吼一声,“快拿开!”
“这儿暖和!”
凤红羽:“……”
“后天,崔老太爷过大寿,请了我和你去!”慕容墨忽然说道,同时,将一份贴子抖开给凤红羽看,“因为太子还在北燕,崔府不敢大肆操办,只请了少部分的人。”
凤红羽正被他揉搓得火起,闻言,双眼眯起,偏头看他,“柳氏被休,她儿子被除了凤姓,恢复本姓的罗承志,将他的妻子崔氏早就休了,且崔氏早就死了,凤府跟崔府早已不来往。崔府里怎么有贴子送来?”